她不在意,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雀跃起来。
他是来救她的?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她什么也不想,眼里只有他。
“白……”沈染星刚开口,便要爬起来,朝他飞扑过去。
可还未开始动作,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当头罩下。
剑刃寒光一闪,长剑滴血,携着凌厉风声,直直朝她面门刺来。
她偏头侧身,剑风擦过脸颊,划出一道细痕,斩断几缕碎发,带起的锐响令人牙酸。
这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铮”地一声嗡鸣,那柄染血的利刃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土墙,剑柄犹自震颤不休。
沈染星彻底僵在原地,歪着头,瞳孔因惊骇而紧缩,姿势狼狈,无力坐靠在墙角下。
一缕细微却尖锐的刺痛炸开,温热的血珠立刻从脸上的划痕中渗出,碎发飘落,拂过她僵住的唇角。
四周虫鸣俱寂,连风都仿佛静止了。
沈染星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放慢了。
她颤抖着,艰难地抬起头,顺着那柄滴血的长剑向上看去。
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白尘烬就站两步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藏着笑,阴森又愉悦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对生命的漠视和杀戮带来的快意。
他……连她也要杀?
这个念头如同刺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暖意和庆幸,生出彻骨的寒冷,带来极度的恐慌,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
她脸色惨白如纸,他眼中的阴冷笑意却更浓了,也更阴沉了。
那是一种……发现有趣猎物的眼神。
“继续逃啊。”
他嗓音微哑,带着笑意,尾音还余留着兴奋到极致的轻颤。
流芳阁深处,密室内。
李老板站在烛火旁,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此刻早已没了平日的圆滑镇定。
尽管密室隔绝了大部分声响,但那恐怖震动,凄厉惨叫,还是时不时隐隐传来,听得令人心悸。
现下那声响停了好半晌,李老板才颤颤巍巍,对着对着屏风后那道身影道:“结,结束了?”
屏风后的女子身影丝毫未动,甚至悠闲地品了口茶,道:“你这处连人带妖,合计五六百人,不过才半个时辰,早着呢。”
“难道就任由他杀吗?”
“任由他杀。”
“可……”
“不满的话,你可以出去制止。”
李老板还有大段说辞,被这一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刚开始那煞神还只是彬彬有礼地寻人,不知这女人什么时候,针对他设下了陷阱。
这下好了,人没抓住,还逼急了,大开杀戒了。
又过了片刻,李老板实在忍不住了,躬身道:“这一次损失惨重,若是上头怪罪下来……”
“我不就是你上头吗,”女子声音干脆清冷:“我怪罪你做什么?”
“可是……”
“你想搬国师出来压我?”
李老板一惊,慌忙摇头:“不敢不敢!”
“你敢又如何?”女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向师父交代罢了,这一处的人不死,也会有另一处的人被屠。”
李老板猛地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交……交代?”
女子隔着屏风,听着李老板那惊慌失措的声音,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不再理会。
李老板依旧心神不定:“可那……那些资源,那些货……”
“没了便没了,不是大事。”她轻笑一声,“你放心,带此事过后,你等着高升罢。”
“高升?”
李老板不禁疑惑,在他手下出了如此严重的事,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失,居然还要给他升职?
几息后,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瞬间浑身发冷。
在上位者眼中,下面这些人的性命和多年经营的心血,不过是可以随时舍弃的代价,只为了达目的。
他所知有限,自然不知此时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代价确实赤|裸裸摆在眼前——
居然任由那煞神将流芳阁屠个干净。
李老板冷汗涔涔,几乎要站不稳了。
“未来还需要你相助,若是做得好,”女子慢悠悠道,“直接调到御妖台也不是没可能。”
御妖台……
那可是直接商转官,还是天子脚下的官。
若是他靠自己,这辈子估计也摸不上边。
李老板呼吸急促,恐惧一瞬散得七七八八,即便依旧慌张,还是高声道:“您吩咐,李某自当拼尽全力,在所不辞。”
女子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也照着她的预期在走。
不,甚至比预期更好。
看来,她那位师妹的计谋很成功,在白尘烬心中分量不轻。
女子勾勾唇角,不知是嘲笑还是……自嘲。
美人计,谁能想到,白尘烬冷漠无情,软硬不吃,居然也吃这一套。
明知师妹要取他性命,却还是留在身边。
她面容陡然发冷,手中茶盏当一声,被硬生生捏碎,瓷片嵌入掌心。
听闻声响,李老板心猛地一跳,连忙躬身道:“大人。”
女子幽幽道:“李老板,你说……他们愿意留在各自身边又如何?以为一份情意就可以改写两人的结局吗,以为不在意身份,这世道便会容忍他们吗?”
“不可能的,谁让他们生来便是敌人,生活在这人妖对立的世界,深陷这人妖斗得你死我活的局里。”
“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人妖不两立,他们之间注定开不了花,结不出过果。”
李老板掏出一张小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敢出声。
这位大人不像在说他人的事,反而更像是在抱怨自己。
女子冷冰冰道:“你看,他们的信任是那样脆弱,我只不过略施小计,白尘烬便入了套。在他眼里,怕不是师妹以己身为诱饵,引他前来受死吧……”
说罢,她低低笑了起来。
李老板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生怕哪里惹恼了她。
微风拂过,摇动了杂草,也摇动了沈染星。
她几乎稳不住身形,望着白尘烬,极力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你都来……救我了,我为什么还要逃?”
“救你,沈染星,你以为你是谁?”他说得很慢,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笑意。
说罢,手腕随之用力,将那柄深嵌土墙的长剑嗤地一声拔出,碎土簌簌落在她肩头。
沈染星被这声响惊得浑身一颤。
他手中的剑,微微抬起,剑尖滴着血,缓缓移动,精准地指向了她的眉心。
冰冷的死亡触感,仿佛已经降临。
沈染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脑袋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本想着他可能太过兴奋,没将她认出来。
可实际上,他认出了她的。
看见她在这里,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甚至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更盛的,更浓的杀意。
或许在他眼里,无论是流芳阁的护卫,还是几次三番在他手下侥幸存活的她,都不过是这场杀戮中,等待被收割的草芥,并无区别。
甚至,她的逃跑,还会激起了他杀戮的欲望。
真是个疯子。
但是,疯子又如何,谁还不会发疯了。
沈染星手一抬,便圈住了那几乎抵在眉间的剑尖。
要不任由她扯开这一把剑,要不一剑了结了她。
姑奶奶不伺候了!
死就死,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不,还可能直接回家了。
白尘烬晶亮的瞳孔倏地一沉,目光幽幽,落在她手上。
她没有退缩,反而缓缓收拢手指,任由锋利的刃口无声地割入掌心。
温热的血珠从她指缝间渗出,沿着剑身原有的暗红血污缓缓滑落,最终滴入杂乱草丛。
她使了很大的劲。
他手中的剑却依旧稳如磐石,没有半分移动。
反倒是她自己的动作让刃口更深地嵌入了皮肉,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一种无声的角力,空气仿佛凝固。
“松开。”他开口,沉沉的压迫感一同袭来。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她脸色发白,但握住剑尖的手指却没有丝毫松动。
“松开。”他冷冷重复道,“做戏也没用。”
“我可以松开,那你先答应……不杀我。”
她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水光氤氲,声音轻却坚定。
他半晌没说话,也没看她,只死死盯着那不断渗血的手,似乎在沉思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