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终于,他抬眼看她了:“好。”
得到承诺,她紧绷的手一点点松开。
待她完全松开,他便手腕一抖,将那柄染血的长剑随意地抛在一旁的杂草丛中。
方才的对峙似乎耗尽了她所有气力,身子一软,撑不住地向一侧倾倒。
白尘烬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背,将她稳稳接在怀中。
他的怀里很冷,血腥味很重,沈染星还在发抖,纤细的手往腰间摸去。
终于摸上了他的手背,温的,她将手穿入他手掌,反手握住。
两人的手都浸满了血,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他掌心温度持续回升,他对她也没了杀心。
她手上有伤,白尘烬想松开,她却握得更紧了。
他垂眸看她。
沈染星额头靠在他肩窝,只能看到侧脸,脸色苍白得透明,眼尾通红,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我们现在回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根本无法抑制的颤抖,句子绞成了一团,传入他耳中。
他薄唇轻启,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有些疲懒:“……好。”
第30章
那日, 沈染星的记忆截止在白尘烬那一声轻轻的“好”上。
再次醒来,她已身处客栈。
夏日雨多,屋外哗啦啦地下雨,她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褥, 干燥又暖和。
这一番悠闲舒服, 衬得她不久前所经历的混乱与惊惧, 宛若一场梦。
一定是梦,她宽慰自己,萧霁雪创建共生契约后, 名震大江南北, 自己不可能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只能是此时书中的剧情还没到那个节点, 也就是说,白尘烬也还没到为了萧霁雪,也还没到一天内屠戮数百人的时候……
噩梦,一定是噩梦……
她心头的嘀咕未完,只一转头, 就看见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黑衣人。
白尘烬, 她的跑路搭子, 手掌支在桌上, 撑着太阳穴,侧头静静看着她,宛如传说里那勾人魂魄的恐怖黑无常。
沈染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立即弹坐起来,掌心撑在床上, 一阵闷痛袭来。
她抬起手,懵逼地看着自己手。
手已经包扎好了,素帛缠绕在掌心, 除了有玉肌生的清香,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
是淡淡的雪松木气味,干燥,清透……是白尘烬身上的味道!
沈染星震惊地看向白尘烬。
他没什么表情,打量了她半晌,微微垂头。
她递出裹着素帛的手,问道:“这是你身上的?”
……这问题听起来怪怪的,但总归是那个意思。
白尘烬道:“不要的话,我收回来。”
他的语气平和,似乎很好商量,可沈染星莫名产生一种错觉,但凡她敢点头,可能会立即被绑起来。
她甩甩脑袋,把这奇怪的想法压下去。
随即,另一个疑问浮现上来。
她掌心有伤,那证明……那天的事,全是真的!
神经瞬间紧绷。
流芳阁那尸山血海的景象,白尘烬杀神般的模样,以及他冷冰冰要杀她的眼神……如同噩梦般,通通想起来了。
白尘烬杀了那么多人,先不说流芳阁背后势力会不会善罢甘休,那样一桩大案,官差也会很快找上门来的。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里太危险了。
“快,我们得马上走,离开这里!”沈染星声音发颤,几乎是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各处少得可怜的行李,胡乱塞进一个小包袱里。
她的手指都在发抖,好几次都没系好扣子。
相比之下,白尘烬却异常平静。
在她像个小蜜蜂一样满屋子乱转时,他慢条斯理坐在茶桌前,甚至还有闲心拿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
见他这般悠闲做派,沈染星经过时,咬着一口银牙,还故意加重了脚步。
白尘烬却眉眼带笑,似乎觉得她这副样子……有些好玩。
“不必如此慌张。”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紧迫感。
“怎么能不慌张。”沈染星喉咙都要冒火,愤愤帮他收拾那少得更可怜的行李,“你杀了那么多人,李老板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说不定官差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得赶紧逃啊。”
白尘烬看着她吓得煞白的小脸,眸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绕有兴致地看着她。
沈染星三两下打好两人包袱,也顾不上其他了,把昏睡的小雪貂塞进衣襟里,一把抓住白尘烬的手,急切道:“走,我们从后门走。”
白尘烬不积极,却也不拖沓,随她出了门。
沈染星蹑手蹑脚,心惊胆战地溜下楼梯,避开大堂。
她打算去后院,把马牵了,然后从客栈狭窄的后门钻出去。
然而,刚踏进后院,便与李老板迎面撞上了。
淦,今日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冤家路窄!
沈染星脚步猛地顿住,尝试把白尘烬藏在身后,可他人高马大的,藏不住一点。
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双方于屋檐下相对而立。
李老板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脸上挂着那熟悉的笑容,热情又谄媚,看了过来。
他来了,他果然来了!
来问罪了,怎么这么快!
沈染星想往后退,撞上稳如磐石的白尘烬。
她连忙把人往里推,声音因为极致恐惧而扭曲:“大爷,你动一下啊!”
见他们想忽视自己,更是打算直接离开,李老板快步上前,道:“沈姑娘,这样巧啊,我刚想找您。”
沈染星见躲不过,转身,笑着寒暄道:“是哈,也太巧了。”
其实不是凑巧,天还未亮,李老板便来了。
只是她身边的公子说她要休息,便一直晾着他。
李老板仿佛没听到她话中有话,叹气道:“沈姑娘,您没事就好,听说那日您离开得早,所以没遇着事,真是大幸。”
沈染星有些疑惑。
那日她可是被迷晕关起来了,不是李老板的手笔?
那还能是谁的?
“我们流芳阁……唉真是天降横祸啊。”
也是,流芳阁已成那个样子,问了估计也说不清了。
“昨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阁里真是损失惨重,死伤无数啊。”
沈染星:……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的罪魁祸首。
他老人家对着真正的匪徒本尊说得还挺顺口的。
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白尘烬,也算是大幸。
“那你们找到线索了吗?”她问。
李老板掏出一张帕纸,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一伙人都找到了,不过他们抵抗顽强,官差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那这案子怎么办?”
“人已伏诛,官府着手结案了。”
沈染星瞪大了眼睛,这事件匪夷所思的发展方向,让她大脑彻底宕了机。
她看向白尘烬,白尘烬却全然没注意到他们的聊天,反而压着眉眼,看一处角落。
她便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边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笼子,用黄布罩得严严实实,上面还有朱砂绘着咒文。
李老板也跟着他们转头过去,唏嘘道:“如今官府已经将流芳阁彻底封起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解封。唉,经过这么一遭,阁里人手缺得很,活下来的人又都吓破了胆,短时间内是无法再营业了……”
李老板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黄布掀开一角。
里面赫然是那只的白狐,它虚弱不堪地蜷缩着,不过似乎被喂了点水和食物,精神比上次见时稍好一点点。
现下,沈染星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某想着,贾贞不在了,这狐妖当时送给了你,流芳阁没了,我也只能把它还给你了,我问过了,狐妖是愿意的。”
“……”沈染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着笼子里那只命运多舛的白狐,又看看一脸苦瓜像李老板,再看看旁边轻蹙眉头,似是不喜这白狐的白尘烬……
这个场面,真的太乱了。
她一时间,还真有些搞不清楚实际情况。
李老板抱着那笼子,塞到沈染星怀里,道:“物归原主了,姑娘您好好照料,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
他话说一半,瞥了一眼旁边气息冰冷的白尘烬,立刻改口,“尽管自便!呵呵,呵呵……”
说完,像是生怕他们反悔似的,脚底抹油,飞快地往门外走。
沈染星抱着没什么分量的狐妖笼子,看着李老板溜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流芳阁被血洗,居然成了匪徒所为,而真正的凶手就站在她身边,还被苦主当面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