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爱美八十多岁,精神爽利,脸颊肉嘟嘟,红润润的,一脸富态,这放在农村叫有福气的面相。
她捧着饭碗,笑眯眯望着许时漪:“难得看你这么有胃口。”
许时漪也觉得自己吃相不雅,她咽下嘴里的饭,小声催促:“你们也吃啊,锅巴香得很。”
许苏山把碗里的锅巴夹给她:“那你多吃点。”
许时漪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谢谢爸”,好在及时咽了回去。
饭后,段爱美把托人买的月饼从橱柜里拿出来,打开油纸包:“今天中秋,一人一个,不许不要。来,小荷,这个给你。小山,你也吃一块儿。”
许苏山接过月饼,轻声说:“谢谢奶奶。”
晚饭好吃,月饼就不太好吃。
这年代的糕点实在难以下咽,齁甜齁甜,一股糖精味儿。
许时漪吃了一口就面露难色,想吐。
可浪费东西不好,毕竟是太奶的一片心意。
许苏山伸出手:“给我。”
许时漪记得许苏山最讨厌吃甜食了,就连减糖的蛋糕都很少碰,他能吃得下这种月饼?
因为惦记着爸爸的喜好,许时漪就没有给他,打算再努力吃一吃。
许苏山却直接把她吃剩的拿了过来:“你又不爱吃甜,别勉强自己。”
原来妈妈也不喜欢吃甜食吗?
当年她太小了,真没注意到。
许苏山把月饼掰成小块儿,放进嘴里慢慢嚼。
吃完月饼,段爱美犯困了,她回房勾下蚊帐:“今晚村里放电影,你们去看吧。”
许时漪问:“您不一起去吗?”
“老喽,走不动喽,我趴窗口看看月亮就行了。”段爱美说着爬上了床,“去吧,路上当心点,别掉沟里。”
许苏山说:“姐,你换条长裤,夜里蚊子多。”
许荷下午应该是在房间睡觉,许时漪腿上还穿着七分长的棉睡裤,这样出门会被蚊子当成血包,她听爸爸的话,乖乖去换了裤子。
出来时,许苏山拎着手电等在门口。
他们住的地方离村中心有一段距离,走了十几分钟才到。
电影银幕已经架起来了。
前排乌泱泱的全是人,根本挤不进去。
今天的电影据说很热门很时兴,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有人在边儿上卖爆米花。
电影没开场,机器炸的玉米粒儿砰砰响,焦香弥漫。
许苏山问:“想吃吗?”
“吃!”许时漪吃饱了还不饿,就是馋。
许苏山去买了一包。
许时漪尝了一口,不愧是上世纪的爆米花,干巴巴的,没味道,不好吃,随手递给许苏山。
她问:“今天放什么电影啊,泰坦尼克号?”
哦,不对。
泰坦尼克号好像不是今年上映的。
许苏山说:“一部香港片。”
那是挺时髦。
许时漪还以为这种偏远小山村只会放一些《少林寺》之类的老电影。
时间差不多,电影开始了。
许时漪发现居然是《大话西游》。
她不免惊讶,这小山村哪里搞来的播放权,居然能放当年刚上映的流行电影?
开场没多久,人群里笑声就此起彼伏。
许时漪看过很多遍也依旧觉得搞笑,跟众人一起龇着大牙乐。
剧情演到至尊宝被烧了下身,旁边的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许时漪吃着爆米花,随口剧透道:“他后面还要被烧,都烧焦了。”
许苏山瞥她一眼。
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对电影说不上感兴趣,几乎没笑,可也没走神,在看到某些情节时,他神情明显变得认真了,眼睛眨了眨。
许时漪感觉很奇妙。
年轻的爸爸,未成年的爸爸,专注时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许苏山感受到了她的凝视:“我脸上有东西?你在看什么?”
许时漪实话实说:“看你的十七岁。”
许苏山纠正她:“我十八。”
许时漪:“哪有年轻人算虚岁的?你明明才十七,还没成年呢。”
许苏山固执地说:“我就是十八。”
“行行行,十八就十八。”
许时漪懒得和他争这种小事。
能再和爸爸看一场电影对她而言十足珍贵,她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论上。
只可惜妈妈不在。
穿越的锚点是妈妈的身体,这是不是说明,哪怕在这场奇幻的旅程中,她依然没机会和妈妈面对面说上一句话?
许时漪雀跃的心情顿时又低落下去。
果然,人间不能事事都圆满。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018 妈妈突然变得好高级。
电影放完,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头上戴着草编的环当金箍,模仿至尊宝。
许苏山一直沉默,直到电影结束了也不说话。
许时漪以为他在思考剧情,就主动找话题:“紫霞因为至尊宝而有了感情,成为凡人,至尊宝却为了紫霞甘愿戴上金箍,抛情化神,好感人啊。”
“我喜欢那句台词,打雷啦,下雨收衣服啊!”她以为能逗许苏山开心,“你有喜欢的台词吗?”
许苏山却问:“你跟谁看过这部电影?陈维?”
陈维是谁?妈妈的朋友?
许时漪摇头:“……我没看过啊。”
许苏山说:“可你知道剧情。”
许时漪想起刚才还给别人剧透来着,尴尬地挠挠头:“那可能是跟陈维看过吧。”
许苏山静了静,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没有。”
许时漪:“啊?”
许苏山冷着脸:“我不喜欢这部电影。”
许时漪又挠挠头:“哦。”
爸爸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看喜剧片。
散场后,来放电影的年轻人在收拾器械,几个人穿着都很时髦,一看就是城里人。
一个年轻女孩注意到许时漪,上前打招呼:“许组长。”
许时漪左右看了看,确认她是在同自己讲话,虽然不认识,不过许时漪自来熟:“你好你好。”
“您最近还好吗?”女孩问。
许时漪说:“挺好挺好。”
女孩指着地上播放电影的器材:“这电影今年很火,陈所专门飞去香港买的录像带。”
陈所又是谁?
许时漪好奇,又不能直接问:“是吗?辛苦辛苦。”
女孩接着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许时漪心说回哪去?我怎么知道?我只是穿越到了妈妈身上,又没穿越进妈妈的记忆。
“嗯……”许时漪装作苦恼的模样,“我再考虑一下吧。”
许苏山突然开口:“姐,回家了。”
女孩打量着许苏山:“这就是您捡来的弟弟?”
许时漪的耳朵立刻攫取到了关键词。
弟弟?捡来的?
是她理解的那个“捡”吗?
女孩说完微觉不妥:“……对不起啊许组长,是陈所以前聊天时偶然提起过,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独生子女,觉得有个弟弟还挺好的,您看他多帅啊。”
“没事没事。”许时漪不觉得冒犯,甚至还很兴奋。
她不能问的问题女孩居然无意中帮她解答了,爸爸妈妈没有血缘关系!
许苏山有些不耐烦,拉着她的手腕:“走了。”
许时漪呲着牙,不停朝女孩挥手:“我先走啦,拜拜,拜拜——”
女孩呆呆的,愣愣的。
直到同事过来喊她,她才一脸震惊地问:“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许组长……”
“……许组长她竟然对我笑了!”
……
有句话这样说,如果你想在屋里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
可如果你说要拆了屋顶,那么开窗也就变成一件可以容忍的事了。
比起乱/伦的私生女,普通私生女似乎也变得能够接受了。
山中今夜起了雾。
月色被雾掩住,村里没有路灯,全靠许苏山的小手电照亮狭窄的山路。
初秋,植被还很茂密,虫子藏在草丛中低鸣。
路上,许时漪瞧着沉默寡言的许苏山,忍不住乐了,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我捡的?”
许苏山低头走路,乖乖的:“嗯。”
原来爸爸妈妈还有这种羁绊。
许时漪突然有种莫名的开心。
一开心就忍不住蹦蹦跳跳,脚步都变得轻盈了。
“慢点,别摔了。”许苏山紧紧跟着她。
“不会,我看着路呢。”许时漪难以压住嘴角的笑。
好比一个学者,从前只能在史料里翻寻,推理,想象着有关历史的蛛丝马迹。
而此刻,她却能亲手拨开过往的迷雾,亲自追寻事情的真相,一切不再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