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静谧如谜。
耳垂上的红宝石闪烁着光泽。
如过往的一万个日夜一样,宇宙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回信,仰头可见的永远只有无声的星空。
今晚池信喝了酒,感知能力变得薄弱了。微醺之时,他见北天的高空上,仙后座的星星与北极星遥遥相对,一道光芒跨越了万年的时光,孤独地洒在他身上。
恍惚中,一阵不存在的海风粗粝地吹过他的面庞。
那一年,小小的渔船漂泊在海上。
他喜欢在落日时分坐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如火的太阳坠入海平面。
世界无声时,适宜聆听来自远方的回信。
船长老池总是安静地在旁边整理渔网。
老池是个好人,木讷,温吞,平淡的像一杯温开水,当初在码头捡了他,留他在了船上。
老池从不多话,从不好奇,也不问他的过往,还叮嘱船员们不要去打扰那个年轻人。他跟他们不一样。
海平线上,夕阳宛如烧红的圆盘入水,烫得海水涌起红浪。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轻声呢喃:“库西索。”
老池整理渔网的手一顿,惊讶地回头:“原来你会说话啊!”
老池还以为他是哑巴。
在码头捡到他时,他奄奄一息,七个月过去了,老池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怎么会呢?是人就有名字。”
他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
老池又问:“你看什么呢?”
“在我家乡,也有这样美的日落。”
老池笑了笑:“出海这么久,想家了吧?”
“我常告诉船员,在海上,船就是家,可谁会当真呢?家就是家,有屋顶,有爱人,那样的地方才能叫人安心。不然怎么每到一个港口,大家都要争着下船给家里回信?”
“可惜啊,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我也很久没收到家乡的信了。”老池的笑容在夕阳中略显苍凉,“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回家呢?”
他脑袋缓慢地运转着,试着去理解老池每句话,每个字里的意思。
当听到最后的问句,他垂下眼:“回不去了。”
老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就像我一样,把船当家吧。”
渔船在海上漂泊几个月,早已将陆地甩在了背后。
他回过头,沉默地望着遥远到已经看不见了的海岸线。
老池问:“怎么,岸上还有牵挂?”
天光入海,微风掀起浪花。
世界一瞬间暗了下来。
他遥望着坠入海面的夕阳,没有回答。
……
那女人耀眼,明朗,胜过每日清晨插在锥形瓶里的那束花。
对他而言,也是那封闭空间里唯一的生命力。
渔船在海上颠簸。
无数个与风浪相伴的日夜,他会幻想再与她见面的场景。
若干年后他们下一次相见,她或许会忘记他,或许已经成了家,不过她本身不会有太多变化。
星系之中,美好的事物总是万古长存,比如初生的恒星,比如宇宙的云霞。
他从没想过她会死。
他以为,这样的女人会想尽办法留住青春和生命。
而她本可以留住。
天台上,池信遥望着宇宙,被一种巨大的荒凉感包裹住了。
他失去了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
“你在难过吗?”小方块安静地陪在他身旁,“因为再也见不到坏女人了。”
“不是。”
“别骗人了,你现在的情绪非常低落。”
“我难过是因为,我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难过。”
三十年,在地球的刻度里已经走完了人类的小半生。
三十年,他日落时想她,风起时想她,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会想起她。
小渔船装不下太多重量,遇上急浪,总是艰险地在波涛上摇荡。
当海浪没过吃水线时,他会自嘲地想,是因为想了她太多次,让思念过载了吗。
他是如此想念她。
可为什么听到女人去世的消息时,他心底却没有太多波动?
就像知道恒星会演化终结,云霞也会消散,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甚至在面对她那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儿时产生了瞬间移情的念头。
——至少许时漪还活着,这好像也还不错。
他难以直面自己恶劣的内心,只能试图用酒精催眠。
三十年的想念变成了一场笑话。
小方块头顶的天线摆了摆:“我不懂你。”
机器人只能模拟生物的思考方式,却难以理解其中的情感。
“你要不要试着哭一下?”它提议道,“人类的研究表明,大哭可以释放身体里的内啡肽,这种神经化学物质有助于缓解生物体的压力。”
机器人讲了个冷笑话:“如果你的大脑能分泌出这种东西的话。”
天台的门被推开,梁逸诚又上来收衣服了。
梁逸诚发现池信也在,内心慌的一批,表面假装淡定。
他绕过池信去拿自己晒在角落的运动鞋,然后发现池信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顿时又有点不爽。
他居然这样无视自己。
离开时,梁逸诚还是没忍住嘴贱了一下:“哟,又在这儿给外星人发电报呢?”
池信喝完最后一口酒,瓶子随手放到地上。
梁逸诚注意到他脚下堆了十几个空酒瓶,全是高度数的洋酒。
一口气摄入这么多酒精会死人的吧?可他看上去连基本的醉意都没有。
池信语气平淡:“脚下是天台,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
“你想从这里滚下去吗?”
“……”
五层楼虽然不高,掉下去多半也得没命。
梁逸诚想起自己前两次仿佛催眠般的身体失控,又气又怕。
他当然不想滚下去。
可让他承认他害怕……好没面子哦。
就在这时,一个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就先休战吧。”
小方块模拟出正常人类的语气,悲伤又惋惜地说:“这家伙刚刚发现自己死了老婆。”
现在已经是一个外星鳏夫了。
它又嘲讽地想着。
梁逸诚得了台阶立刻就下:“这样啊,那打扰了。”
他礼貌地关门退出去,正要下楼,脑子歘地一下突然绷紧了。
天台上只有池信一个人,所以……刚刚是谁在说话?
梁逸诚寒毛直竖,回头踹开眼前那扇门。
夜黑,雾薄,月光黯淡。
面前空无一人,空酒瓶散落满地,被晚风一吹,骨碌骨碌滚向了天台的角落。
第27章 027 闹鬼啊!
“闹鬼了!”
陈龙夜里十点准时上床睡美容觉, 谁敢吵她必死无疑。
梁逸诚一宿没睡,忍到天亮才敢去敲她房门:“起床了!公寓闹鬼你怎么还睡得着?!”
陈龙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去开门:“找死吗?”
她一脸起床气,语气不善:“你最好给我个理由。”
梁逸诚闯进房间, 把她往电脑前面一推:“快, 查监控!”
陈龙抄起抱枕就想砸他, 被梁逸诚按住了。
梁逸诚调出楼梯上的摄像头, 他指着屏幕:“你看, 晚上八点, 池信从这里上了天台, 没错吧?”
“十点我上去收鞋,那时候他还在。”梁逸诚将进度条拖到今早, “监控显示他没有下来过, 按理说他现在还在天台, 可我今早去确认了好几次,天台上没人。”
陈龙的瞌睡瞬间就醒了, 她弯腰去看监控画面。
下天台的路只有一条, 正常人也不会想到跳楼离开吧?
梁逸诚又调出其他监控:“就算跳楼, 院墙上的监控也能拍到,他就是消失了!”
“这小子什么路数啊?”陈龙皱起眉头。
窗外凉风吹进来,她的绸缎睡衣略显单薄,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我都说了闹鬼啊!”梁逸诚也抱着手臂直搓, “我靠,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 晃痛了池信的眼。
一早上, 外面就鬼呼狼嚎个不停。
鳏夫只当了一晚,池信还没有从悲伤的心情里抽离。
他烦得要死,把卫生纸团成球, 堵住耳朵。
这破公寓就像养猪场,天天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狗叫。
“谁叫你非要喝酒?”
小方块在床头柜上说着风凉话。
酒精不会令他醉倒,大量酒精摄入后起到的唯一作用是让他产生困意。昨晚池信困得想倒头就睡,用最后的理智支撑着回到房间——不是以走门的方式。
他暴露了自己,今早的危机也在预料之中。
“醒醒,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