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因为紧急故障被锁在了轨道上,无法后退。
地势前高后低,车身倾斜,水积在车尾,列车长从驾驶室出来,喊大家去车头避险。
积水渐渐没过脚背,接着是小腿。
突然间的灭顶之灾,所有人都茫然无措,吵闹,杂乱,哭喊。
车厢内,氧气消耗得厉害。
许时漪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时搞不清是男鬼更吓人还是天灾更可怕。
十几分钟后,水淹过腰部。
再过十几分钟,淹到了胸口。
窗外,水线越过车顶,黑压压一片。
众人泡在水里,体温流逝得飞快。
缺氧导致情绪不稳定,有人开始哭闹。
“不要闹,保存体力。”旁边的人试图安抚,“救援队肯定出动了!我们只要耐心等着就好。”
立刻有人反驳:“水位涨这么快根本来不及救援,再有十几分钟水就要没头了,要自救啊!”
那人想去砸车门。
许时漪回过神来,连忙阻止:“别砸!内外压强不一致,破窗只会死得更快。再说出去了也没用,整条隧道都是水,你不可能憋气游到出口。
“那你说怎么办?!”
许时漪:“只能等人来救了。”
车厢断电,一片漆黑,众人恐惧地尖叫着。
许时漪在角落里泡着,嘴唇冻得发白。
死亡临近,许时漪闭上眼睛。
更遥远的记忆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
那年许时漪八岁。
盛夏夜,葡萄藤间飞舞着萤火虫。
正在乘凉的许苏山忽然说道:“库西索。”
许时漪好奇道:“爸爸,你在念什么?”
许苏山说:“一个神秘的咒语。”
许时漪天真地问:“咒语?是你发明的吗?”
“是妈妈发明的。”许苏山捏她的鼻尖,“你妈妈说这是可以救命的咒语,危险时只要念出这三个字就会有人来救你,所以时漪一定要记住它。”
许时漪咯咯笑了起来:“妈妈胡说。爸爸你刚才也念了咒语,根本就没用啊。”
许苏山笑着说:“爸爸又没有遇到危险。”
她从未相信过咒语的存在。
水位在尖叫中上涨。
冰冷的积水漫至车厢顶部,周遭的嘈杂渐渐消失。
许时漪努力抱住扶手杆。
在水位淹没头顶的前一秒,脑袋里鬼使神差的念头驱使她念出了那三个字。
“库西索……”
——库西索。
爸爸口中那神秘却被她遗忘了的“咒语”,呢喃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
只知道,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暖感笼罩了她。
紧接着,灼目的光芒迸发,刺破了水底的阴暗。
隧道剧烈震动起来。
许时漪浮在水中,乌黑的长发如弥散的水草。
她努力睁开眼睛。
两旁的隧道灯明亮刺目,穿透了水底的昏暗。
地铁侧窗外映出一个人的身形。
池信浮在水中,手掌贴在玻璃上,隔窗与她对望。
他单手抓住车顶,手掌宛如自带吸盘,修长的身体悬挂在垂直的车壁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许时漪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一场死前的幻象。
因为在他出现后的第二秒,被锁在轨道上无法移动的列车,竟缓缓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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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劳伦斯·克劳斯
第4章 004 你撞到头了。
许时漪的身体被水流反复冲击,几次撞在车壁上,痛得眼冒金星。
她溺水了。
意识模糊间,有人将她抱出了地铁。
那人的手臂仿佛雪窖里凿出的冰块,寒气刺骨,却坚实有力。
冰冷的液体远离了身体。
“喂,醒醒!”
那人不停按压着她的胸口。
迷糊间,她唇上似乎擦过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然后许时漪听见那人急切地问:“你喝咖啡了?”
她答了。
意识就此消失。
一片黑暗中,她昏了过去。
-
「群星公寓」位于荒野市的老城区。
公寓五层高,一楼是商铺,楼上是对外出租的单间。
公寓的房东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姓陈,具体名字不可考。
这位陈女士没儿没女没老公,脾气远近闻名的暴躁。当房东这些年,她的战绩包括但不限于:
抄菜刀将来收保护费的混混砍出三条街。
门口醉鬼喝多了殴打路人吵到她睡觉,她穿着拖鞋下楼,撸起袖子给了醉鬼两个大逼斗。
租客退租时欠了水电费不交还顺走了电水壶,她买了张硬座票,硬生生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追到租客的户籍地报警,讨回了六十块水电费、二十九块的水壶钱外加两百块的车票。
……
总之,这条街上没人敢惹她。
房客私下给她取外号“陈喷火暴龙”,简称“陈龙”。
当然,嘴上还是得管叫她“陈姨”。
公寓之所以取名为“群星”,一说是因为她过世的老公叫群星。
还有种说法是陈龙年轻时追港星,墙上贴满了天王们的海报,那简直是群星璀璨。
她的公寓由此得名。
暴雨夜,周遭店铺关得早。
陈龙也早早锁上了大门,回到二楼追十点档。每天两集霸总狗血剧,看完才能睡觉。
她敷着女租客送的面膜,茶几上放着益气补血的红枣枸杞水,盘腿坐在沙发上,正看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院里的大铁门咣当一声响。
不是风吹的,那声一听就是人撞的,不知道又是谁喝多了在外面发疯。
电视剧的剧情进入高潮。
陈龙懒得理,尖着嗓子喊:“门禁了,睡外边吧!”
外面的人还在不停撞门。
陈龙怒了,踹门出去:“要死啊——”
……
池信被雨浸透了,衣服下摆滴着水。
好不容易撞开院里的铁门,下一秒就支撑不住跪在积水中。
他脸色死白,手指掰开嘴巴,弯腰干呕,却只咯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踉跄着跑进一楼大厅。
桌上的水壶里还有半壶白开水,他全部灌下去,跑到门边,一口一口的血接连呕出来,染红了瓷砖和衣服。
他扶着门,急促地喘息。
陈龙披着大红的牡丹坎肩,踩着拖鞋下楼:“暴雨天还在外面鬼混,那就鬼混死在外边好啦!你个背时鬼,麻烦精,找死啊……我靠,你死的活的?”
池信脸色苍白,躺在门边。
满地水渍与泥泞,他身上全是血,衣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陈龙脸上的面膜吓掉了:“死人……救命啊,死人啦——!!!”
池信头发湿漉漉的,扯住她的裤腿:“闭嘴。”
“你是二楼的住户?”陈龙透过血迹辨认出他的面孔,“我给你叫救护车,你要死就死到医院去,真晦气!”
“别叫。”
“不叫救护车你会死吧?”
池信枕着渍湿的头发,双眼无神,喘息道:“……我说了,不许叫。”
他躺着,忽然笑了。
陈龙疑惑地看着他。
池信笑了很久。
起初是无声地笑,之后笑出了声音。
他微蜷起身体,令人心疼。
沾血的上衣紧贴着肌肉,打湿的碎发黏在惨白的侧脸。
可他似乎感受不到雨夜的寒冷和疼痛,笑声开朗,像个开心的孩子。
在陈龙的注视下,他抬手,轻轻抚了下唇角。
-
次日,许时漪醒过来。
病房里全是因为地铁事故被送进来的伤患。
电视新闻正在播报昨夜的险情,和她猜想的一样。
——暴雨导致春湖坝决堤,湖水瞬间倒灌,地下水位上升很快,来不及救援。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无人死亡,除了几个重伤的患者还在抢救,其余都只是轻伤。
许时漪头上绑着绷带,她摸了一下,疼得嘶声。
护士拍掉她的手:“别碰,刚包好的!”
许时漪问:“昨晚是救援队来了吗?”
“什么呀。”护士给她换药,“你没听新闻上说吗?环城南路周边有泄洪管道,列车长最后把车朝后开,退到了环城南路站。站内没水,工作人员配合一起把人救出来的。”
许时漪又摸了摸伤处,第二次被护士打了手:“跟你说了别碰!你撞到头了知不知道?”
许时漪问:“严重吗?”
护士说:“车厢里的积水缓解了一部分冲击力,撞得不重,你别碰就没事。”
护士换完药,去检查别床的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