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漪强忍着不碰头。
可电视新闻无法说服她的常识。
春湖坝与环城南路中间隔了五六站,正常情况下地铁也要十分钟才能走完,更别说昨夜的隧道里还有水的阻力。
地铁到达环城南路站时无人死亡……这怎么可能?人能在水下憋气那么久?
昨夜水底那一幕冲击着她的认知,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她的幻觉。
“大夫。”她像小朋友一样,在病床上举手,“我脑袋好像出问题了,你能不能再给我检查一下?”
“只是轻微脑震荡。”护士高冷地说,“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许时漪只好乖乖把手放下了。
周围不少病人醒着,她询问大家昨晚有没有在水底看见奇怪的东西。
得到的统一回答是——出了那样的事,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心情留意四周?能获救就是烧高香了。
只有她看见了水底的那个人。
池信。
是叫池信吧?
甄蓁收到消息后赶来医院,她捏捏许时漪的手,又碰碰她的头:“你有没有哪里疼?”
“医生说只是轻微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谢天谢地,我看到新闻都快吓死了,还好你没事。”
昨天夜里下暴雨,甄蓁等不到她回家,又打不通她电话,急得要命,直接拨了110报警。
早上才收到消息——许时漪在地铁里遇到事故,被送到这家医院。
“就该让我去接你的,早知道不去相那破亲了,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啊。”
许时漪又想起了池信。
是幻觉吗?水底的一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忍不住又拍了拍脑袋。
甄蓁连忙按住她:“噢噢噢你在干嘛!医生说了别碰头啊!”
……
三天后,甄蓁来接许时漪出院回家。
夏日里绿树浓荫。
宋春兰一早等在居民楼下,手里拿着个不锈钢盆和几片翠绿的柚子叶。
“你妈还怪客气的,特意下来迎我。”许时漪感动得不行,结果刚一下车,就被宋春兰蘸着水迎面朝身上拍打。
“啊啊——”许时漪偏头躲开,“阿姨,您这是做什么?”
宋春兰掰过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中央重重拍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霉运霉运快走开,霉运霉运不要来——”
许时漪的脑袋当即被拍出了一块红印子,她揉了揉:“疼!”
“封建迷信。”甄蓁直翻白眼,又拿亲妈无可奈何,“您快点吧,她刚出院,不能吹风。”
宋春兰嘀嘀咕咕念了半天咒,又拿纸杯从盆里舀了半杯水递给许时漪:“喝掉。”
“还要喝?”
“一滴都不许剩。”宋春兰强势道。
许时漪一口气干掉了那杯水,这场驱魔仪式才算结束。
“小可怜。”宋春兰掐了把她白皙的脸蛋,“怎么就遇到那种倒霉事了呢?改天带你去拜拜菩萨。”
许时漪皮肤薄,当即就被掐红了。
“事故而已,跟霉运有什么关系?”甄蓁看不下去了,直接拉着许时漪上楼,“我妈就爱搞点迷信,别理她。”
……
晚饭后,许时漪去洗澡。
宋春兰趁机把正在洗碗的甄蓁拉到一边:“我问你,小漪的姐姐还在给她使绊子吗?”
甄蓁无力地哼了一声:“她姐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吗?就多余问。”
“不能影响到我们吧?”
“那不能够,她敢上门找事咱们就报警。”甄蓁满不在乎,“谁怕谁啊!”
宋春兰白她一眼:“她什么家庭我们什么家庭?捏死咱小老百姓还不是动动手的事。要我说,你趁早劝小漪搬走,她要是没钱租房我先借她。”
“宋春兰女士!”甄蓁把刷碗布甩进水槽,气势汹汹,转头教育妈妈,“你活在清朝吗?现在法治社会了,她姐敢对我们做什么?”
“那也不行。”宋春兰恨铁不成钢,戳了戳甄蓁的脑袋,“不是我说你,从前小漪是大小姐,你跟她玩我不说什么。现在她爸死了,她气运都变低了,住我们家搞不好还会影响到你咧。”
甄蓁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别整那套迷信思想了行吗!”
“我还不是为了你?是,小漪性格是不错,没有富家女的娇气,我也喜欢。可说到底她妈是小三,破坏过别人的家庭,我心里总过不去这个坎。”
许时漪洗完澡走出浴室,拿毛巾擦拭头发。
甄蓁和妈妈在厨房里争执起来。
盛夏暑气难消。
哪怕开着南北窗通风,屋里还是闷热难耐。
许时漪不想她们吵架,假装刚洗完出来,站在卫生间门口喊道:“我要出去买饮料,阿姨,甄蓁,你们喝什么?”
母女俩的对话戛然而止。
厨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甄蓁洗了手跑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宋春兰则柔和地回道:“小漪,阿姨不渴。现在三伏天,你们也不要喝冰的,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阿姨。”许时漪乖乖应了,“我不喝。”
……
那晚的暴雨将城市里外冲刷了个干净,地面早已看不出潮湿的痕迹,街道清爽干净。
半热不热的夏夜最舒服。
许时漪穿着大裤衩人字拖,顶着一头潮湿的长发,任由夜风自然吹干。
甄蓁一进便利店就直奔冷柜。
许时漪拦住她:“说了不许喝冰。”
“我妈啰嗦死了,你也跟她统一战线?”
许时漪关上冰柜门,从货架上拿了瓶常温乌龙茶:“年纪大了都这样,在家里你就听她的吧。”
甄蓁蔫头耷脑的:“真是要被折磨死了。”
两人坐在店外的长椅上吹风。
许时漪喝着饮料,突然说:“最近我兼职也攒了些钱,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搬出去了。”
甄蓁一愣:“你要搬去哪儿?”
“房子还在找,不过我在中介看了,便宜的单间只要一千块,我努努力负担得起。”
甄蓁急忙道:“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你就安心住我家,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又不会不方便。”
许时漪笑笑:“你早晚要谈恋爱,到时候带男朋友回家,我一直霸占你的房间也不像样子嘛。”
“谁要谈恋爱啊!”
许时漪注意到甄蓁今天穿了件白T恤,胸口的兔子印花磨掉了大半,面料都泛黄了。
她转移话题:“你怎么还留着这件衣服?都旧了。”
甄蓁的注意力果然偏了,她扯了扯T恤下摆:“这衣服是你送我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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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现在不是大小姐啦。
甄蓁十六岁那年,父母离婚。
她随宋春兰搬到了荒野市。
外地户口能借读的学校不多,仅有的几所私立高中学费都贵得吓人。
宋春兰本着再穷不能穷教育的理念,用微薄的收入供甄蓁读了高中。
老家是小地方,偏僻落后。
来到大城市后,甄蓁土里土气的衣服和鞋子显得很过时。
在老家说惯了方言,她普通话也很差,一开口就带着在本地人看来滑稽的腔调。
班上同学大多在她开口说出几个字后就露出古怪的神情,接着一阵爆笑。
她长相普通,成绩普通,性格也普通。
转学后没多久就如尘埃般湮灭在新集体中。
唯一朗朗上口的大概是她的名字吧。
其叶蓁蓁,原指枝叶繁茂。
到她这里,就只剩顺口了。
老师喜欢叫她回答问题,同学们习惯指使她,因为她普通,因为她从不拒绝。
“甄蓁,去给我买瓶雪碧。”
“甄蓁,给我也带一瓶,钱你垫着。”
“甄蓁,我先走了,班级卫生就交给你咯。”
“甄蓁……”
她讨厌被这样呼来唤去,辛苦做了事却连句谢谢也得不到。
可性格使然,她不敢反抗。
“甄蓁,今晚的作业还是你写,卫生也归你。”
放学后,甄蓁被几个女生拦住去路。
对方把练习册和试卷塞到她怀里:“字迹模仿得像一点,要是被老师发现你就死定了。”
甄蓁连续一个礼拜帮她们写作业,每天都熬到凌晨才睡。
宋春兰不知道学校里发生的事,一边骂着甄蓁磨洋工,一边煮了排骨汤熬夜陪她。
宋春兰在流水线上做压模的工作,睡眠不足容易出危险。
之前有个工友就是打盹儿时不留神把手绞进了机器,结果整个手掌都压断了,皮肉黏在一块,血淋淋的吓人。
甄蓁听说后连做了好几宿噩梦,她不愿意妈妈再陪着熬夜了,她担心妈妈也出意外。
甄蓁唯唯诺诺的,将试卷还回去:“我、我今晚还有事,没时间帮你写作业了,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