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罚你。”
她猛地抬头,一颗心提了起来,后果竟然这么严重吗……
“让朕想想罚你什么好?便罚你陪朕去隆华寺吧。”
……
张稚后知后觉,赵季带着她来隆华寺礼佛或许完全是为了躲。
赵季下了御旨,他要为太后抄写佛卷祈福,因佛门清净之地,所以在他礼佛的这段时间里不上早朝,不见臣子。
至于归期……张稚坐着数了数僧人刚刚堆到木桌上的佛卷木简,足足有五十六卷,其高度已经到达了她的胸前。若是抄完了这些佛经才能回宫,少说也要五六日。
这般想着,几个黄布僧人又联手搬来了一堆。
“皇后娘娘,小心。”
木桌上已经放不开佛经了,堆成山似有摇摇欲坠即将倒塌的趋势,应着僧人的提醒,张稚只好离开禅房。
禅房外面是青石砖路,最远处有一棵巨大的五百年古槭树,墨色枝干蜿蜒曲折,投下满地清影。淡青色的树荫下肃立着一个男子。
他身着墨色织金长袍,身姿挺拔,同百年古树站在一处,有种巍然屹立的威风凛凛。
张稚凑上前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一语双关道:“陛下怎么躲在这里呀。”
赵季顺势将她揽进了怀中。
“臣妾可是看见了,那屋子里的佛经摞起来都有成人一般高,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稚老神在在道。
她其实是有点担心。
说实话,她又怎么可能真心想让他人选秀入宫,但却也见不得赵季为了她将臣子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硬。
两难之下,只能选择委屈自己。
而赵季的举动虽然暂时摆脱了臣子的上奏,两方关系有所缓和,但他是一位帝王,难不成一辈子都躲在隆华寺中?
张稚垂下来眸子。
赵季轻轻绕着她鬓边的碎发,安慰道:“皇后不需要担心,朕是不会妥协的。这件事朕来处理就好。”
……
张稚吃了一颗定心丸。
虽然她不知道赵季会想出来什么办法解决此事,但他向来说到做到,不会食言。
在隆华寺居住的日子要清净许多,每日在古钟声里用斋饭,白日里闲得慌便去请教方丈一些问题或者看一会儿赵季抄佛经,在木鱼声中安眠,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日子简简单单。
天气愈来愈热了,他们在隆华寺差不多已经住了七八日,赵季该抄写完毕的佛经却还如小山般堆着,似乎没有怎么动过。
张稚望洋兴叹。
他不耐热,日头一出,禅房里温度闷上一会,便要昏昏欲睡,被她捉住了好几回。
在堆着木简的长桌上伏着案便能睡着,一点也不嫌弃硌得慌。
每每这时候,她要将赵季叫醒,让他去榻上睡。睡到一半的他挪动的意愿不高,只会将坐在一边的她环住,趴在她身上然后接着睡。
“陛下,别睡啦。”她虽这样说着,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行为。
长此以往,张稚倒是成了赵季另一种意义上的枕头。
……
缓慢如龟速的进度中,赵季从来没有提过回宫的事情,仿佛他真的抄佛经抄上了瘾,醉心于寺庙之中。
张稚有时也会被他的一派安逸给迷惑住。
她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日赵季正在抄《般若菠萝蜜多心经》中的这么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因为很短,所以她看了一眼便记住了,随后歪着脑袋问他:“陛下要做秃头和尚了?”
他顿笔停下,侧过头来看她,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她一双眼珠微动,“陛下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她都好久没见到阿葵和萋萋两个小团子了啊,心里自然有些着急。
“朕不急,自然有人急。”赵季道。
确实,她已经急了。
不过赵季话里的他人应该指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大臣什么的。
赵季继续抄着色即是空的下半句,又无缘无故地停下,眉头一皱,“朕可当不了和尚……”
嗯?
张稚原以为他会说什么佛理太深厚了之类的话。
“朕戒不了色啊。”
张稚手比脑子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朝着四周瞧瞧,疑心这话会被佛祖听到……
若不是这人身上还有为了救她而受的伤,她简直想动手捶死他。
第58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二) 回宫。……
“罪过, 罪过。陛下,这话可不能在寺庙里说。”她语重心长提醒道。
她与赵季事先在宫中沐浴斋戒了三日才登山入寺,即便是天子, 身在佛门不能太过随心所欲,有些礼仪佛法是必须要遵守的。
“小心佛祖怪罪下来。”她的脸蛋逐渐贴近他,低声吓唬道。
张稚在隆华寺住的时日里不施铅华, 素着一张小脸便凑近, 赵季心头涌上来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云水县的时候。
他莞尔一笑,“佛祖只会怪罪朕。”
她不依他的说法, 执意要拉着他一起去佛祖面前请罪,赵季拗不过, 只好随她去了。
……
大雄宝殿。
两侧分列红绿相接的十八罗汉壁画, 正中摆着巨大的三大莲座金像,普贤菩萨金像与文殊菩萨金像护持着最中央的释迦摩尼佛金像。
佛殿之外, 青青一片碧玉柳叶摇曳着落在乌色发顶上,一抹粉色的娇俏身影正推着黑色挺拔的身影的后背,打闹着往前走去。
隆华寺的寺主寒山连忙上前迎接二人。
“陛下、皇后娘娘。”寒山双手合十, 行了一个佛家礼仪, 拦下来去路。
“正巧, 老衲刚要派人去寻陛下, 寺外聚集着一群人, 说是来找陛下。”寒山道。
张稚闻言忽而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赵季。
赵季此时虛眼一瞥, 将她头顶的绿叶摘了下来,肯定道:“看来,我们也是时候回宫了。”
听到要回宫, 她眼中含喜,加快了走向大雄宝殿的步伐。
赵季则先同寒山寺主交代了一些事情,才不紧不慢地追上了她的脚步。
大殿之上的宝相庄严,张稚目不斜视,学着寒山住持的样子合十了双手,跪坐在蒲团之上,潜心请罪。
她闭上了双眼,因而看不到她向佛祖请罪的时候身侧正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她。
飞光净尘,她脸上的绒毛都被照得分明,像是铺上了一层白粉,睫根的颤动一闪一闪,并不安分。
良久,她小声地传来了一声细语,“陛下不可以耍赖。”耳尖才灵敏地捕捉到蒲团受力下陷的声音。
所以,要是她没说这句话,赵季是打算趁机赖掉的。
张稚专心致志地请完了罪,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侧早已没了赵季的身影,扭头找了一圈,他正在殿外等她。
她朝着佛像拜了又拜,随后走出了殿,来到他的身边,不相信道:“陛下动作倒是快。”
“皇后方才比朕还着急回宫吧。”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于是张稚便也不再追究先前之事,问道:“今日能回宫吗?”
虽然大臣们是来请赵季回宫了,但也不一定这次赵季就答应下来,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估计要拉扯几回。
“皇后若是想今日回,那便今日回。”赵季含笑道。
“少来!”张稚听了他的语气知道是在打趣她。
他却幽幽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看样子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划。
……
隆华寺空门外,一方翠松擎天遮住了日光,天色浅淡,悠悠地笼住四野,两名扫地僧正慢吞吞地清扫阶前落叶,众多穿着官服的臣子已在此恭候多时。
话说隆华寺其实是个山寺,正位于龙首山僻静之处,从山脚上来的台阶数共有三百六十阶,昨夜一场骤雨,阶面湿滑,想要登山入寺十分不易。
陛下已罢朝十日,诸位臣子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再这样下去谁都捞不到好处,只得商议一番,决心要一起将陛下给请回朝廷。
漫长的等待当中,像是给足了众人深思熟虑的余地。请人的臣子之中不乏有忧心忡忡之辈,提出来:“那万一陛下不愿意回来该怎么办?”
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
陛下回与不回,皆在之前闹大了的一件事上,可若他们当初能让步,早不会变成今日这种地步。
臣子们皆犹豫着,谁也没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各自眼观眼面观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臣子中的雍相忽而指点道:“要请陛下回宫,首要的事便是商量好选秀到底怎么处理,如今都没商量出来就贸然前来打搅陛下,今日定是不成,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我觉得倒也可以。”
臣子中有人呼应着雍大人的话,此人长相俊美异常,官职工部尚书。
“如今陛下回宫是最紧的一件事,其他事情都可往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