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看过丁明,思及他方才所作所为,便走到他身前,在他怒目瞪视之下展开谱图,取出那枝他心心念念的丹若花。
她要做什么不言而喻,于是眼中怒火一变,化作惶恐,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也只能逸出几声呜咽。
林斐然看向他,眉梢微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在你杀人夺图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刻。”
手中丹若鲜妍,坠有雨露,一丛艳色长枝握在手中,仿佛一流明火,耀耀夺目。
她微叹道:“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花上雨露滴下,丁明的群芳谱顿时无召而出,原本墨笔勾绘的长卷在他手中已有姹紫嫣红之象,丹若花上落下几许流火,火光吞过群芳谱,灼灼有声。
片刻后,火光暗下,群芳谱未有任何损毁,但其间已然恢复作一片墨色,再无花令踪影。
丁明目眦欲裂,急急看向天幕,名榜之上已无他的位次。
谢看花看过全程,开口道:“好霸道的花令,难怪叫寒山君看守,此花存在是否不公?”
林斐然摇头:“有攻便有守,若有人以丹若相夺,便可以牡丹花令相守,而且两种花令都不好拿……若是没有血肉生花一法,此次飞花会应当是有趣的。”
谢看花收回目光,只淡声道:“不要忘了,城中一切都是圣人所定,我不相信他们未曾预料到此种情势。况且,我们几人想破头也不清楚,到底为何会有花农复生一事。”
说到这里,他不再言语,只弹着琵琶,操纵几人走向中心佛塔。
林斐然心下也有不解,她看向不远处的钟楼,纵身而上,极目远眺,轻易便在城内见到了那些游走的圣灵。
师祖在哪?
她仔细看过,却并未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长叹口气。
正在这时,眸底阴阳鱼微动,脑中响起如霰的声音,凉如薄玉,叫她一时神清气爽。
“怎么排上前十了,我寻的花令还要么?”
林斐然回头看去,她的名姓已然跃至第十位,十分扎眼。
她回道:“要的,多谢尊主。”
“唔。”如霰应了一声,“你一直未曾联系我,方才可有发生什么?”
林斐然四下搜寻,回道:“没什么,就是学了些符术。”
如霰顿时无言,他默然片刻后又开口:“马上要到四个时辰了,那些斩杀花农的修士肯定会倾巢而出,说不准还有不少人正在寻你,试图夺取花令,找个地方藏好,等我来。”
林斐然本想拒绝,言及不必,但目光梭巡之时看见什么,忽而一顿,又道:“我在钟楼附近等你。”
语罢,她悄然下楼,于阴影间潜行到一处民宅拐角处,透过罅隙向内看去。
院中列有二十余人,均穿着云纹道袍,双膝跪地,内疚、痛苦地看向最前方,哑声道。
“请求宽恕我等罪过。”
正有三人立在最前方,中间及右侧两人身着云纹斗篷,面上覆有银面,不明身份,左侧那人实在太过眼熟,正是那欲置她于死地的道童。
而在三人与众修士间,有一女子身受重伤,被捆绑在地,却容色平和,不见半点惧意。
林斐然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先前在密林中遇上的神女宗圣女。
这是在做什么?
正待她思索之际,眼前忽地一黑,不知是谁蒙上她的双眼,将她带离此处。
“谁?”她低声问道。
第79章
风声急急后退, 吹过耳边,几乎是两个呼吸间,那人纵身一跃, 将她带至高处。
“是我。”
那人开了口,将手收回, 林斐然刚一睁眼,便见自己方才所站的位置轰然裂开, 灵光四散, 又有两个穿着云纹袍的修士走出,警惕地四下梭巡。
林斐然见状眼皮一跳,自己方才竟毫无所觉, 若是还在那处偷听, 怕是要当场重伤。
“多谢慕容大人。”她回身看去,拦住她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慕容秋荻。
“不必, 跟我来。”慕容秋荻对林斐然微微摇头,随后向旁侧一指, 二人悄然跃上另一处屋脊, 无声向院内看去。
庭院之中, 圣女已然阖上双目,一言不发,在她身前,道童正开口说着什么,神色冷寒,站于道童身后的两个覆面人却并未开口。
林斐然细细看过,心下暗忖,这些穿云纹袍的修士果然同那道童有些关系,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正在犹疑之时, 慕容秋荻忽然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斐然道:“我方才在钟楼之上借高寻人,恰巧看到院中异样,便到了此处。”
慕容秋荻眉头紧皱:“你竟看得见?”
“是,慕容大人不也是追查到此的吗?”林斐然心下不解。
慕容秋荻眸光忽而变得幽深起来,她沉思片刻,缓缓摇头:“我先前追踪过几位云纹袍修士,却总一无所获,他们好似忽然间便能消失,像这样的院子,不论如何看去,也不过空无一片,只是后来遇上那位女修——”
她看向那位神女宗圣女,
“遇上她,她给了我一丸龙涎香珠,刚一佩上,便能够见到这般异景。”
林斐然闻言看去,圣女依旧闭着双目,任由那道童恶语相向,也未有半点怒容,只余一片娴静祥和。
慕容秋荻继续道:“我追踪这些修士许久,奇怪的是,从未见谁出手寻花,他们只是在城内四处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
探查途中,我第二次遇见这位姑娘,她那时正与几人相斗,落于下风,我作为祀官,本不该插手,但这些人实在奇怪,便出手相帮,后来,那三人便出现了。”
于慕容秋荻而言,几个问心境的修士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后续赶到的三人却十分难缠。
“左边那个道童,年纪看似不大,出手却十分果断老辣,中间那位覆面之人,看身形像是一个少年,他只远远站在后方,最难缠的便是右边那位。”
林斐然转眼看去,那人同样覆着银面,披一件云纹斗篷,身量却比另外两人高得多,一看便是成年男子身形。
只是他的站姿更为松弛,在道童大放厥词时也毫无反应,有些飘忽的局外人之感。
“他的道法不在我之下,不过并无杀意,所以当时只是将我缠住,好让其余修士将那姑娘带走。”
慕容秋荻冷声道,“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正要上前追下时,中间那少年只说了一字,我便定身原地,再无法动作。”
林斐然又问:“他说了什么?”
慕容秋荻眼神微寒,似是想到什么,但她并未告知林斐然,只摇头:“他当时离得远,声音也轻,我并未听清。
他们将人带走,直到一个时辰后我才得以行动,刚刚追到此处,便遇见了你。”
庭院中,仍旧有修士在痛诉什么,祈求什么,他们面向的正是中间那位一言不发的覆面少年。
林斐然不由得想起大宴那日,那一位试图刺杀如霰的狼族少主,他对那道童也是百般崇敬,甚至宁愿被如霰搜魂,沦落成废人,也不吐露半分。
慕容秋荻沉声道:“我现下怀疑,他们可能被这三人以术法控制,不然怎么可能对城内飞花毫无兴趣。”
林斐然仔细看过,缓缓摇头道:“不,他们这般,很像是凡间信教的百姓。”
慕容秋荻似是想起什么,双眼微亮,却并未对林斐然多言,只道:“你还要参加飞花会,速速离去,那个女修我会救下。”
林斐然摇了摇头:“以一敌三,并非易事,我可以留下相助。”
慕容秋荻迟疑片刻,竟也没有反对,城中现下哗乱,尤其是四个时辰将近,很快便会有新一轮的斩杀出现,她不可能再将另外三人唤来。
此时出言相帮的若不是林斐然,而是其余修士,她定然要严声呵退,但林斐然却不同,望着她的双眸及侧颜,总让人有些熟悉。
“好,那你留下。”慕容秋荻点了头,忽又问道,“你叫文然,哪里人?”
林斐然从善如流道:“中州江南,金陵。”
“金陵?”慕容秋荻反应竟然很大,“我认识一人,也来自金陵,她……原来你亦是金陵人。”
不知想到什么,她断了话头,也没再开口,只默然看向庭院。
庭院中的修士纷纷起身,面向月亮,一手捻指朝天,一手结印朝地,神色虔诚。
于是居中而立的覆面少年终于行动,他微微抬手,既未结印,也未捻诀,只是纯粹地抬手,片刻后,便有一阵暖风袭来,清正怡人,心中愤怒似是被尽数涤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