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常英双眸一弯:“欢迎入道和宫修行,称我大师兄便好,门内的每一个弟子都这么叫我。”
林斐然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大师兄好。”
蓟常英一怔,随后笑道:“好机灵的孩子,来,师兄带你去认认门,再送你去弟子舍馆。”
他向林斐然伸出手,伞依旧遮在二人头顶。
林斐然看向太徽二人,见他们朝自己点头,便也伸手握住,与蓟常英一道离去。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卫常在一眼,清声道:“卫常在,再会。”
……
回忆骤灭,卫常在倏然睁开双目,望向窗外。
夜晚已过,晨光不知何时铺满天际,朝阳也高高悬起,却又无端落下一场小小秋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台。
晨雨中,数十只鸾鸟拉着鎏金车架,振翅鸣啼。
那是妖族行队。
而在为首那座鸾驾上,一道玄影盘坐篷顶,撑着一柄洒金红伞,右手伸出,掌心接住几许雨花,静谧而清和。
不过须臾,车队越过春城结界,向南际飞越而去,她却再未回头。
第109章
晨雨溟溟, 日色晞晞。
林斐然撑伞坐于鸾驾篷顶,她望着极近的云雨,神情倒少见地露出几分闲适。
“你很喜欢下雨?”
金澜剑灵开口问道。
林斐然侧目看去, 她不知何时坐于身侧,绯色披帛随风而荡, 如水晶般剔透的身形被日光穿过,臂上皮甲透出淡淡微光, 气度从容。
倏而, 她也偏头看来。
从额上垂下的面帘遮住面容,其上略显滑稽的墨色圆圈晃起波纹,却仍算得上岿然不动。
林斐然莞尔道:“原本是心无所感的, 只是我母亲喜欢, 她说自己过世后要化作雨,我便也将这落雨看作她, 时日一长,便也觉得下雨很好。
一下雨, 她就来了。”
金澜剑灵颔首, 移回视线:“你很喜欢你母亲?”
林斐然点头:“很喜欢的。”
金澜剑灵没再开口, 却也学着她的动作,抬手相接。
剑灵其实无形,这淅沥雨势便穿过她的手掌,砸落到鸾驾篷顶之上。
她默然看着,又道:“朝圣谷不会落雨。”
林斐然静静看去,随后将手落到剑灵手中,与她的手掌合二为一。
雨珠就这般在她掌心汇聚,日光映下,仿佛落于剑灵之手。
林斐然默然片刻, 看向她道:“我也不知道如何能让剑灵感受到风雨,只会这个笨办法。”
剑灵指尖微动,微微侧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歪头看雨,由于看不见五官,无法确认她的视线落在何处。
俄顷,她认真道:“你不笨,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林斐然会心一笑:“多谢前辈。”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这位剑灵前辈见多识广,连罕见的云魂雨魄草都能认出,或许对她脑中刻下的法印也颇有见解。
“前辈,我脑中有一个极为复杂的法印,以至于如今想不起许多旧事,可有法能解?”
“法印?”
剑灵喃喃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左手,却又只是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林斐然看过一眼,将伞柄微微移开,自发地把脑袋凑到她掌下。
剑灵忽然停下一事,林斐然其实并不诧异,因为如霰就时常这样。
不论是与她结契,或是为她探查,他从不会主动伸手,只是随意将手抬起,悬在半空,等她凑过去。
她如今做这般动作很是熟练。
林斐然抬起一双眼看向剑灵:“前辈,尽可随意探查,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剑灵无法真的触碰到她,但猛然被人钻到掌中,看向那头乌发,她的掌心好似也浮出奇异的痒意。
“……那我便动手了,你暂且忍耐一番。”
丝丝缕缕灵力汇入,林斐然却并未感到不适,只觉得这道灵力十分温柔,连一丝一毫的侵略之意都无。
几息后,剑灵将手收回,声音忽而严肃起来:“这法印是谁为你下的?”
林斐然先前在寻芳处得知过往真相,那时她便知晓自己回忆有误,疑惑之时,其实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那段记忆,会不会是因为母亲为她封印后更改的?
可若是她所为,只封上那一日的记忆便好,又何必将过往全部封存?
于是她道:“我不知晓,只是隐隐有个不算准确的猜测。”
剑灵将手收回,语气凝重:“我跟随先主人多年,对阵法也颇有了解,你脑海中的这枚印记,绝非常人所下,十分繁杂不说,它更像是两道法印合二为一,极为精妙。”
林斐然有些诧异:“你是说,这道法印或许不是同一人所为?”
剑灵点头:“这道封印内外走势极为不同,一刚一柔,但又嵌合得十分完美——就像在一处本就复杂的迷宫之外,扩建增补,形成一座比先前大上十倍的迷宫。
一般人若要下两道封印,只会一重叠一重,绝不会像这样重筑,故而依我推测,极有可能是两人所为。”
林斐然垂眸,又问道:“前辈,可有解除之法?”
剑灵以为她心中惶恐,便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忧,它其实于你无害,只是不记得些许往事而已。”
林斐然直直看向她,深静的眸子中闪过一点微光。
“可是我想记得。”
母亲在她六岁时去世,偏偏这道印记封住的又是她六岁前的回忆,时日一长,必将全然淡忘,她不想。
回忆之事或许痛苦,但她更不能忍受这般无知中的麻木。
剑灵于是沉默,好半晌后才轻声道:“你很执着,这却也不是坏事。天下奇人辈出,如今是否有能够勘解此等法印之人,我并不知晓,但在许久以前,有一位白姓修士,是艮乾圣者唯一的弟子,此人或许能助你破阵。”
艮乾便是阵法一道的集大成者,数百年前成圣,后于朝圣谷坐化,消散于天地间。
林斐然不解:“可我从未听闻艮乾圣者有过弟子,甚至于经典古籍上也未有记载。”
剑灵原本绷紧的声线忽而一松,带上几分浅淡的笑意。
“艮乾圣者不好清修,常隐于市井之间,与寻常老者无异,是以甚少有人得知他的踪迹。先主人曾与他有过往来,我才有幸得见一面,知晓他其实有弟子,姓氏为白。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如今那名弟子身在何处,我也不知。”
林斐然在脑中搜刮起来,寻觅许久,倒是也点得出几个白姓的有名修士,却都来自大宗门,并未修行阵法一道。
二人还欲谈论,忽而听到鸾驾内响起窸窣声响,剑灵便又将话咽了回去,抚了抚她的肩,化作一抹流光融入金澜剑中。
“林斐然。”
车内传来碧磬的声音,很快,她也爬上篷顶,挤到林斐然身侧,林斐然立即将伞向她偏了偏。
还未来得及开口问,旋真也上了篷顶,挤到她另一侧。
林斐然不禁道:“你们怎么都上来了?”
旋真甩着发上的水珠,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尊主睡了,他实在太过浅眠,连呼吸声都听不得,便将我们赶了出来,还放了个隔音阵。
荀飞飞到后方清点去了,我们无事可做,便到你这里来。”
林斐然心下有些奇怪:“他好像昨夜便睡过。”
碧磬却不觉有异,笃定道:“尊主昨晚一定只是假寐,我们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在夜间睡过。”
这倒也是,但林斐然心中却仍旧留有一抹奇怪。
她将这点疑惑压下,向二人问道:“你们听闻过艮乾圣者吗?”
古往今来,人族成圣之人其实不少,未必个个都叫人有所耳闻,林斐然只是一问,却见两人连连点头。
“听过!”
旋真双眼微亮:“他可是唯一一个在妖界住过许多年的人族圣者呐,很多年前,就落脚在玉石一族处!”
“什么?”
林斐然神色不无意外,这才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立即转头看向碧磬:“艮乾圣者曾在你们族中落脚?”
“非也。”碧磬昂首挺胸,十分神气,“他分明是常住!”
三人同撑一把伞,凑在一处嘀咕起来。
碧磬回忆道:“我幼时调皮,时常大半夜不睡,缠着族中长老讲故事,他们便说起过这位人族圣者。
我们一族天生识玉,更会养玉,坐落之处时常会生出矿脉,彼时艮乾圣者正在寻找最适宜的行阵之物,想以天生灵玉作试验,便到我族长居,住了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