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均,传闻中的“江左第一风华”,从来没想到有一日会干这等缺德事,“你真当神不知鬼不觉推那小子下河容易了?”
是了,这便是谢灵犀重生归来下的第一步棋。
先对静安王妃示弱,后加一言语恐吓,实则声东击西,将她心爱的侄儿推下湖,与贵女周旋,成就一番“好姻缘”。
那栖霞县主何曾无辜,旁人不知道,可她谢灵犀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窥见了一些密辛——
在谢灵光死后的第三年里,从她遗物中翻出一方丝帕,事无巨细用血写的清清楚楚,原来林骏最初与栖霞县主相恋,奈何栖霞不能得孕。两人暗自商议,拐了谢灵光来,去母得子。
待谢灵光死后再娶栖霞,每逢忌日携妻子祭拜,旁人还称之“情深似海,同比天长”。
周遭慌乱无比,仔细听,还有妇人的哭丧声。
总归今日过后,众目睽睽之下,那对男女难以收场,一时间无暇寻谢灵光的麻烦了。
至于作为东道主,什么小姐王孙惶然落水,谢家江左名门,人杰无数,在朝中又官荫三代,谁敢加诸口舌呢?
……
宴席落幕,谢家兄妹回到家中,嘴角皆噙着清浅的笑意。
谢大夫人一见二弟,当场落下泪来,连连道谢。
自丈夫死后,她和子女住在江南老家,因是谢显科考,于年初进京。谁知遭此横祸,在山穷水尽之际遇见出门游春的谢灵犀,如久旱逢甘霖,救了她女儿一命。
谢家大房与二房,十几年前是有些隔阂的。不然也不会断联至今。
所以当谢灵犀信誓旦旦说要帮他们时,她心中惶恐也并不付诸信任。
庭前花草芳香,映着月色,谢尚书生硬地将长嫂迎进门,撇过头瞪了谢灵犀一眼。
心道:让你多管闲事!
又对着夫人使眼色:我实在不擅长这等情意绵绵的交往呀!
谢夫人及时解围,搀着大夫人的手,软语和声将人唤进了屋里夜话。
昔日旧年仿佛一场大梦,谢灵犀在枯冬里睡去,于春花烂漫处醒来。眼底如一汪湖水,映照举家其乐融融。
前世绝不是她的梦魇。
谢灵犀回到屋中,春桃初柳两个丫鬟立马围上来叽叽喳喳:“三娘去哪了?这会儿才回来,也不让我们跟着,可有受伤?”
两人关切的眼神暖人心怀,谢灵犀低眸浅笑,“没事,头撞了一下。”
小丫鬟们被她的话吓住,左右察看她这聪明绝顶的头颅,“我请大夫去!”
被谢灵犀稳住,问道:“我一时撞恍惚了,今岁几何啊?”
春桃不解,又怕她撞出什么好歹,乖乖地答:“德顺十八年。”
是了,当今的五皇子初登大宝,是在四年后。
那年她二十岁。
燕稷逼宫那日,以雷霆手段登上皇位,甚至一夜扭转市井风评,跃身变成“上天选定的帝王”。
世人都道谢家实乃有福之家,短短几代又出了位皇后,谁知燕稷当年求娶,本就带着不轨之心。
燕稷登位后的第二件事,便是打压皇后母族。
谢灵犀的父亲被冤下狱,兄长因敌人诡计惨死边关,母亲求救无门,整日枯坐家中,在听闻儿子战死的噩耗之日,活生生冻死在舀水的井边。
据说死状即为狼狈,一双永远温柔的眼睛瞪得极大,流出的血泪被冻成了冰棱,让人不禁想起她的儿子——听闻他被俘后,两只眼球被敌人生生剐下。
有一部分状纸,是从谢灵犀的屋里透出去的。
成婚三年,相敬如宾,她怎么也没想到,暇时与燕稷的谈话,竟成了自家父兄的催命符。
燕稷显然打算放过她,圈养一只美丽的雀儿。
可天下人皆知,谢皇后的父亲自缢在狱中那日,她便疯了。
原本她求尽诸佛,日夜谋算,只差一刻,只差一刻钟,便能将父亲救出来。可她没算到谢父风骨铿锵,又恰巧得知家中死绝,早没了求生之志。
那日露重风寒,她借暗道出宫,将燕稷的兵马部署列成册子,亲手交到了叛党的手里。
来者是位看不清面容的郎君:“娘娘可想好了?”
“燕稷其人,大志无成,残暴不仁……国将不国,臣何以为臣?”
大成元年。
燕稷从初登大宝到斩首明台,刚好一百八十天,整整六个月。
那一夜,谢灵犀素衣白槁,跪坐在谢家的灵堂里。
面前是几尊光秃秃的牌位,没有姓名。
闭眼的最后一刻,仿佛又回到当年及笈,春日宴上露风华,草木正茂。
第2章 状元
春三月,曲水流觞,不甚快活。
谢灵犀在屋中窝了几日,终于接受了自己重活一世这一事实,将心稳当当落在肚子里,手脚又闲得发慌。
听闻兄长说过两日再办流水席,这回是说什么也不肯去了。
“你好生奇怪,分明是你自己说闲暇无事,得抓紧春光干上一番。”
瞧见自家妹妹卧在窗前,神情淡淡:“我自那日见了那厮落水,如今看到水就心悸,让我去曲水流觞,保不准晕死当地。”
谢灵均“啪”地一巴掌打在她头上,音调因激动变得高了起来,“说什么混账话,什么死不死的,这回突然感了风寒,卧在床上,吓得爹天天躲屋里哭,说什么也不管用。”
谢灵犀歪着头,碰了碰窗外伸进来的簇簇桃花,“哥哥别怕,我很难杀的。”
“杀什么杀!”
谢灵均伸手覆在她额前,几时收回手,整了整衣摆,快步往屋外走,口里念念叨叨:“我得赶紧请大夫来,人怕是离傻不远了。”
却被谢灵犀一声唤住:“我答应了,明日我会去的。我与崔二娘子同往。”
“什么嘛!”
见兄长逃窜如狡兔,谢灵犀笑声脆脆,朝着他后脑勺大声喊:“你的心上人呐!我会为你美言的!”
如果没记错,明日曲水流觞,便是燕稷与她第一次相见。
怕不是这时,那歹心就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了罢?
谢灵犀自诩不是个记仇的人,前世因前世果,不过,这一世,她与燕稷自然是无缘再相识了。
翌日大早,崔漪便迎在她家门口,待谢灵犀上她的马车。
磨蹭半日不来,忍不住冲进屋里,看见人还半躺在塌上,上手就要使蛮力拉。
“灵犀!说好陪我去的,可不能言而无信!”
谢灵犀抱着枕捂脸,“我胆怯了,”她不停摇头,耍着无赖,“我不想去了阿漪,没有人会在意宴会上有没有一个谢三娘。”
崔漪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道:“不去可就见不到那位俊美绝伦的状元郎了!”
“状元郎?”
“柳续小柳大人!见过的人都说好!”
谢灵犀听此眯了眯眼:“你倾慕他?”
崔漪闭上眼陶醉道:“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不是人之本能吗?”
“好。我去。”
美好事物,神仙郎君,较之她家兄长又如何?
……
谢显也来了,正在与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谈事,见谢灵犀过来,忙叫住她:“三娘!”
谢灵犀回了个笑:“大哥。”
“母亲时常与我说起三娘义举,一直没寻着机会与你道谢。”
谢显人如其名,做人正直周正,处事隐忍不发。
谢灵犀也爱听他说话,便多说了几句:“自家姊妹何须道谢。科考在即,大哥准备如何?”
谢显旁边那郎君健朗一笑:“三娘有所不知,灵隐素来聪颖又勤勉,我们都说明年的状元榜眼,该是他来挑了!”
这便是谢三娘?灵隐口中好的不得了的妹妹?
眼见确是风华非常,举手投足都透着世家女郎的灵秀与傲气来。
谢显不好意思地拂袖:“豫之,大丈夫不打诳语。”
“我可没瞎说,瞧今岁那柳续,连中三元,何等风光!”
名士人杰喜横赋作诗,也爱讲鸡皮八卦。今日的主角便是那前几日打马长街的状元郎。
据说那日掷果抛花的姑娘挤满了长安城酒楼的高台雅座!
一人反驳:“不不不,听说他有不足之症,险些没被花果压扁。”
另一人洋洒:“都道是马蹄扬尘,呛得他病卧家中!”
“怎么不说是骑马力竭而倒呢?”
“……”
所以状元郎病倒了。谢灵犀暗自想。
“那他美吗?”一女郎插入话头。
“美?!”
众读书人骇然:“何等谣言!”
“柳兄再不济,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儿郎!他即使再病弱不堪、拂花照水,也当不起一个‘美’字!”
“那他俊吗?”
一人举起书卷狂夸:“自然是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如朗月入怀,翩翩公子是也啊!”
好生……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