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犀心中默叹,只怕阿漪女郎的心马上就要被他夺了去。
溪旁,谢灵均抓着衣袖拿起颗枣子,面上一痒,猛的打了个喷嚏。
大个头青枣落着地没了影。
“啊啾!”
旁边众郎君忙围住他,张口就来:“怎么了这是?”
“三娘刚好,你又来了。你们谢家祖传的风寒?”
“你别说,一个郎君大笑,“哈哈哈谢兄瞩春思秋了这是!”
“……”
谢灵犀静静看着自家兄长,知他的懊恼仅仅因为那颗枣子。
不过……她想起那位活在众学子口中熠熠生辉的状元郎,汗流浃背了不是?
她寻了个僻静处,看着一株柳树发呆。
崔漪招呼着几个闺中好友用些点心,话茬子又到了谢灵犀这。
“灵犀,听闻你前几日发热,可全好了罢?”
谢灵犀答:“已无碍了。”
崔漪活灵活现演当日八角亭中大戏,又逗了诸娘子捧腹大笑,又将自己当着王妃的面唾骂林骏的话诵了一遍。
“那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我早瞧他不顺眼了,还是灵犀勇猛,我们可没这胆子!”
“阿漪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当着王妃的面与她叫板!”
崔漪快活:“那可不是?我也是关心县主,谁知那无赖何人。难道她还敢因这回事打我么?”
另一人道:“阿漪说的是。话说那静安娘娘也不是什么好长辈,不好相处的。我可千万求她别看上我。”
“她那儿子不是个傻的么?还能娶妻?”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那草包世子不学无术,连他爹娘都快放弃他罢!
王十七娘拍了崔漪一把,失笑:“你可别太会骂了!”
“不过,论京中贵胄,也只有五殿下最值得一交吧!”
谢灵犀本还在神游,只嘴上应和着。听此一言,嘴角不由扯起一丝冷笑。
上天不公,那可恨的豺狼,扮成人的模样,竟然还好好地立足在世道上。
燕稷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怎么好意思出门的?
说五殿下,五殿下便到。
燕稷步伐大开大阔,身旁围着几个小厮,他腰杆挺得极直,宽袖随着动作摆动,举手投足皆显皇家风范。
众女行礼:“见过五殿下。”
燕稷爽朗一笑:“诸位不必多礼,春江流水,绿柳拂堤,与众人同乐罢!”
正巧有郎君行来,他向前问道,语气谦和:“承之呢?”
“啊?何时病了?”
得到答案后,燕稷急匆匆离去,似是要探望柳续。
旁边又有贵女叹道:“真真是礼贤下士之人呐……”
谢灵犀笑了笑,眼底不见温度:“王十七娘实在偏颇了,依我看,他这谦逊礼让的品德,还不如你家哥哥呢。”
……
柳承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装病推了春日宴,惹来这么一大个麻烦。
他是很痛恨王孙贵族的,早年老家闹饥荒,当时秦王奉命赈灾,全顾着自己的好名声——施粥做做样子,钱一点没落,全进了他的口袋,稀奇的是,并无一人责难,甚至美名远扬。
他们这等平头百姓,声势再浩大,根本飞不进长安城。
青山依然在,任意东流去。
……
这边燕稷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柳续租住的一方宅院赶来。
他今日本就是特意来找柳续的,若是能拉拢他,难以想象日后该是何等助力,却被告知柳续病卧在家,这下急急忙忙赶过来,生怕慢了他的哥哥弟弟一步。
行至门前,无一护院,更无人接待。
只一株柳树,枝条稀疏,门口杵着只满腹雨水的缸,庭院空落落的,地上枯枝零星交横,似是揭示着主人的不擅洒扫。
燕稷顿了一顿,将即将踏进门的脚收回,拂了拂衣袖,彬彬有礼地叩响门环:“柳郎君在否?我等前来探望。”
片刻后,一小童从后院小跑过来,瞅瞅眼前铜绿,又极为克制地扫了众人一眼:“郎君自前日归家便卧病在床,现下还睡着呢!”
见有人露出不耐神色,柳枝忙道:“劳诸位郎君挂念,早春风寒,以防沾染了病气,诸位还是请回吧。”
裴谦甚觉被落了面子,正要责难,还是燕稷轻飘飘扫他一眼,转头对童子笑:“好,那我等改日再来。”
低低的尘土飞过,柳枝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眼珠子一斜,啐了一声。
“郎君说得对,探什么病,分明是摆谱来了!”
说着便喜滋滋溜达到屋里,掏出前些日子柳续给他买的话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这边燕稷一行人走了半里,裴谦终于忍不住啐道:“那柳续分明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说什么寒症寒症,谁人看不出是托词么!”
他皱眉看向燕稷:“殿下,那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我们这般拜访?”
燕稷的脸色显然也阴沉了片刻,但很快恢复和风日丽之态:“连中三元者虽罕见,可往年也并非没有。可稀奇之处在于,这柳续无显赫家世,甚至常年贫困潦倒,却能凌驾于所有弟世家子弟而上,一举夺魁。这样的人,不是有超世之才,便是有坚韧不拔之志,便是毁了,也万不可落入我那些兄弟手中。”
就连谢家那位“麒麟子”,对之也不敢小瞧一分,可见这柳续能力非常。
想着,燕稷拍了拍裴谦的肩膀:“元敬,下回见他,收收你的脾气,不得无理。”
第3章 初见
柳续此刻正在回春堂里,并不知旁人怎么想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登仙。
一个时辰前,他做贼似的从后院缺了角的墙头上翻下来,可惜早间刚落小雨,脚底不慎,重重砸在过路人身上。
“啊!”
“!”
风声骤起,柳续心道一声“完了”,迎接他的却不是坚硬石板,而是一具柔软的身体。
他连忙爬起来,双手一抓,握住了一团细腻光滑的绸缎。
水蓝色的,依稀看得出绣着黄铜色花蕊的内衬。
是位娘子!
柳续冷汗差点冒出来,慌乱间,同手同脚地搀扶着人起身,余光瞥见那娘子极其缓慢地站起,捂着头,眉心微蹙。
“是我冲撞了娘子!娘子可有受伤?我这就送娘子去医馆!”
饶是这等态度,谢灵犀却无暇理会他。
讲笑话!
她方才舍了丫鬟,只道要散散心,这下怕是直接散到阎王殿上去。
这人砸下来时,她整条魂儿都是懵的,还未来得及躲避,身子先被人压着倒地,随后难忍的疼痛袭来,一刹那竟欲魂归西天。
头好痛,谢灵犀艰难抬手,摸到满手掌的血,再伸右边胳膊,白嫩皮肉中骨头已然错位了,一端血淋淋地突出来,看得人心惶。
“你……”
话音未落,好似被人抱起来了。
面前的俨然是个血人了!
柳续被谢灵犀糊满脸仍在潺潺流淌的血吓得魂魄四散,更别论全身上下被尖锐砾石划破的淋漓口子。
他撕了衣角裹在谢灵犀头上,堵住血,抱起人不由分说地往医馆跑。
好高……好凉……
寒风肃杀,谢灵犀被他晃得两眼发黑,自上一世来郁结心中的一口老血就要呕出来。
她猛的咳了几声,被柳续不知轻重地拍背,在一片凌乱中涌进了回春堂。
今日春日游宴,众人都去喝酒玩乐,此时馆里只有一名老郎中坐诊。
见两人鲜血淋漓地来,大惊失色:“谁是患者?”
柳续边喘边咳,将谢灵犀轻轻放在塌上。
此时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这郎中搭上一方帕子把脉,确定谢灵犀未伤着内里后,小心剥下她头上的残衣。
毫不客气地指使柳续:“去把屋里的窗关好。”
柳续应了他的话,又听到郎中絮絮叨叨,“多亏你送的及时,这小娘子虽伤的不重,然恐头颅上的伤见风感染,再晚一刻,怕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谢灵犀气若犹丝:敢情我真是要多谢他。
头上钗镮仔细放旁边的檀木盒里收着,郎中一点一点擦拭多余的血,为难道:“不妙!恐怕是要缝针呐!”
!
伤在额上三寸,两头止不住血,谢灵犀本还忍痛喘息,听到这话直直晕死过去。
行路难!行路难!
再醒来,睁眼便见一个木屋顶,门前柳树飒飒。
旁边响起一个孩童欣喜的声音:“郎君,她醒了!”
谢灵犀欲撑起身子,一偏头就传来钝痛,柳续连忙制止她:“娘子……还是躺下吧……”
谢灵犀重新躺回去,静静地看他掏出一叠什么东西,细细数着。
别的不说,这男子尚且有担当,面若冠玉,却不显女气,清雅有致,颇有多一分凌艳,少一份寡淡之嫌。
可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