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轻飘飘的,却被围着一众伙计听进去了。
张了然更是大力赞同:“娘子说得对,凭什么你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就要赶我们走人!”
白石搓着手,不知所措。
谢灵犀理了理袖口,恰巧碰了素白手腕间那镶金的石榴玉镯子,慢条斯理道:“听闻你会耍剑?”
!
白石这下是真惊住了,他虽在长安名气甚大,可从来未露过真颜,这娘子如何知晓?
便扫了眼众人,盯着谢灵犀道:“娘子,我想我们可以单独一叙。”
面前少年郎发间绑着一条月白镶金的发带,面容稚嫩,显然尚未及冠。谢灵犀盘算着并无威胁,正要点头,却听一声自门口出——“不行。”
来者穿了一袭浅灰的外袍,上绣着青竹几枝,面子精细,与郎君通身清风朗月相辉映。
但那白玉面上眉毛蹙起,泛出几分红晕,柳续扶着门框喘了气,诘问,“你要与我娘子谈什么?”
白石正要解释,却见谢灵犀转瞬间已走至门口,掀开人的衣襟探看,语气似有责备:“伤还未好全,你来此处作甚?”
柳续冷笑一声。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前来探病的同僚朋友,终于能找谢灵犀喝茶聊天,一进庭院,却被丫鬟告知娘子去逍遥楼办事了。
伤势未好便乱跑不说,一进门就听到这小郎君要与他家娘子单独一叙,顿时气火攻心——
“再不来你便被这妖精拐跑了。”
谢灵犀失笑:“这真是正事。”
柳续自然是信的,但总要撒泼一番,看向白石:“那我们三人一同细叙。”
见正牌相公来了,众伙计稳当当放下心,各自下楼做事去了。
白石环顾四周刚想拒绝,却被柳续揽着肩“请”了进去。
这郎君力气真大,禁锢着他竟无法挣开。
雅间确是精致非常,连窗前遮日光的锦缎之华美,可见挑选之人所下了一番苦功夫。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看着抵肩而坐的两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还是谢灵犀提醒:“你可以说了。”
白石:“娘子如何知道我会使剑?”
谢灵犀笑道:“那桌上痕迹平整干练,可见剑风凌厉,这很难猜么?”
白石噎住了,没想到是这般简单的原因,见谢灵犀身旁那郎君目光柔柔地瞧着她,竟有些艳羡,“娘子想让我做什么?”
“没什么,见你武功甚佳,来我家做个护院如何?”
他自小是被千娇百宠惯大的小少爷,纵是家族没落了,又怎能去做个仰人鼻息的护院!
白石还未想好说辞拒绝,便听柳续发问:“护院?那我还得发他工钱?”
谢灵犀掏出账本,细细说与他,“不用,他欠我许多账呢。”
“那敢情好,”柳续想起整天围在家门口的人,“是得添个护院。”
见两人竟讨论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的想法,毕竟是涉世未深,白石猛地一拍桌子,喊道:“我不干!”
谢灵犀波澜不惊,一挑眉:“那还钱?”
白石捂紧了腰间钱袋。
他离家数日,穷困潦倒……他连今夜的房钱也付不起了。
想毕,白石咬了咬牙:“做你的护院,可有落脚之处?”
谢灵犀:“怎么没有?你同意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白石忆起昨夜客栈中扰人蚊虫,楼下是臭味熏人的猪圈,看着面前一对相貌甚好的夫妻,郑重点头。
师父教过,面善的人心坏不到哪去,肯定不会错的。
……
一下楼,柳续竟是弄了驾马车来了,车内是谢灵犀再熟悉不过的熏香。
他扶着谢灵犀上马车,轻飘飘瞥了白石一眼。
他可没忘记方才这小郎君看谢灵犀的眼神。
白石颇有自知之明,径直坐在了车夫旁。
谈话中听闻这两位便是名满长安的一对佳偶,赞同般点了点头,随即被问道:“小郎君,你家住蜀中?”
他惊:“大哥如何知道?”
车夫长得圆润,乐呵呵道:“我也是蜀中来的,听你乡音,难改啊!”
又问为何来长安——
白石来长安并非游历,出名只是碰巧之举,路过郊野行侠仗义,救了几个郎君娘子,困顿之际,自诩游侠,也能自得其乐。
于是回道:“家里没人了,无处可去,听大家伙说长安好,便来了。”
车夫愣了,但见白石一副笑面,很快招呼道:“那是!遇着了我们家郎君娘子,自是极好的!”
是么?
白石看着眼前青石巷道,记忆飘忽到两月前。
当时他正在江畔舞剑,却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寻来,说家中出事了。
他立即穿了衣裳回到家中,没见着爹娘的身影,只有乳娘泪莹莹抱着两个包裹,道是家里惹了天大的麻烦,要带他逃命。
路上突遇洪水,他与乳娘走散,漂泊至长安,听人说起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舞弊案,才明白乳娘口中的麻烦,竟是这事。
可他父母皆是仁义之人,家中无人做官,只是稍稍富贵的乡绅,若说与谁人勾结,他是不信的。
他见往来之人称呼柳续为“柳大人”,又从旁人嘴里听到谢灵犀是陈留谢家的娘子,皆是清流之人,平时道不出口的话竟不知不觉中与两人说了。
谢灵犀闻言思忖:“你父母被下狱了?”
白石攥紧了手心,“我不知道。”
“此案牵扯甚大,圣上不拿三殿下与他身后的卢家,用了陈侍郎一家开刀,至于由这中心牵扯进来的数条线,清白与否,端看各自能耐。”
见白石乍舌,柳续好心翻译道:“便是说,若你确信你父母不会做这种事,那真正参与舞弊案的贼人定在你们身旁。”
“谁与你家亲密无间?”
第31章 日常
亲密无间?
那只能是常来家中的舅舅一家……不对——
白石抬起头:“他们不会做这种事!”
谢灵犀嗤笑一声:“你怎知不会?”
白石不答。
月落清辉,毫无偏袒地洒在庭院里,谢灵犀懒洋洋倚在竹椅上,见池中锦鲤悄悄探了头,回头发现这小郎君要哭了,哭笑不得:“我说话是难听了些——”
“不过你这,好好一个习武的儿郎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柳续端来一盘冰镇荔枝,接了她的话:“他是铁骨柔情呢。”
“这荔枝?”
柳续剥了一颗递到谢灵犀手上,“圣上赏的。”
谢灵犀好笑:“圣上赏你这个?这么快就变成圣上身旁的大红人了?”
柳续嗅了花香,不作声。
他确实是翰林院中升职最快的一个,当值明光殿时,圣上也爱召他草拟些东西,随后不动声色地问些君臣之间的话语。
平南王说当今圣上昏庸,依他看则不然——
前些日子他伤好还朝,圣上问了几句身体无恙,突然转了口风,“暗箭伤人,辛苦爱卿了。”
柳续当即绷紧了背,“这是臣该做的。”
圣上稍微抬首盯着他,意味深长道:“朕说的是这折子。”
柳续挺直了身子,手上不停,案前摆着一副不知是哪个大人怒斥荆州草寇的奏折,他面色如常:“臣说的也是这折子——”
“恕臣拙见,这荆州草寇所成已久,又霸了山头,易守难攻,智取为上。”
“是呐,百姓苦其久矣。”
……
谢灵犀听罢,“圣上知是燕稷所干,不想管罢了。”
便是吃了个哑巴亏,没想到燕稷疯成这样,人没捞到便想行刺,甚至连她一起祸害。
而她关心的并非这个,“听闻有大人请奏圣上为各皇子开府之事了?”
柳续点头,“据我所见,圣上为五殿下选的封号,为‘晋’。”
谢灵犀冷笑:“‘晋’?他以为取了这字便能当皇帝了?我可不见得。”
“圣上偏心他。”
“是,”谢灵犀听懂了柳续话中哀怨,“圣上将我等看作黄豆来磨。”
白石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捏起一颗石子在池中打了个漂亮的双连跳水漂,“你们在院中堂而皇之谈这种东西,真的不怕被砍头么?”
月色更甚,辉映众生。
从容的树影婆娑交横在地上,伴着沁人的花香,静静地窥探庭中岁月,本来悠悠稳坐的娘子桃红衣角抖落几串荔枝,又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拾起。
谢灵犀见池塘里亭亭的莲叶抖了抖,泛起几圈涟漪,一尾锦鲤从红莲下探出又埋了头,“诶,你别打死了我的金鱼!”
柳续无语:“萧胤送的鱼便这么宝贝着——”
“我送的如意扣呢?”
谢灵犀可顾不上什么萧胤不萧胤,伸手去拦白石作乱的手,“什么萧胤!那是阿漪送我的金鱼!”
“全长安只此一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