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以为话题转移成功了,哪知道余芳的枪口拐了个弯儿,立马又转回来了:“你也别乐,你这多少天不着家了,跟人家小江到底处得怎么样了?”
他跟江鹭现在这状态,说谈上了,好像还差那么一小截。说没谈吧,又相处得特别融洽,言行举止、身体接触自然而然,能感觉出来,她也是出于生理性地喜欢亲近他,黏他,他也喜欢被她黏着,好像跟情侣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严格来说,他们应该算是在关系确定下来的最后阶段,自己还得再加把劲儿冲刺,猛追一阵才行。
一两句说不清楚,宋魁就含糊总结:“挺好的。”
余芳自然不满足于这么个敷衍的答案,“你好好说,挺好是怎么个好法儿?这次有戏没戏?”
“应该有吧。”宋魁觉得希望很大,但这样自我感觉似乎太良好,不太严谨,毕竟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感受,又补充:“目前来看应该有,以后怎样还说不准。”
余芳听得云里雾里:“你这孩子说话咋老是这么模棱两可的呢?你就告诉我,人家姑娘瞧上你了没?不是碍着龚阿姨的面子跟你处呢吧?”
一开始,江鹭还真是碍着人家介绍人的面子,但到现在这阶段,宋魁总算能有点底气说:“那应该不是。”
“什么时候能带家里来让我们见见?”
“这怕是还太早了吧……”宋魁赶紧地拒绝,“这才到哪儿啊妈,这事急不来的,不然把人姑娘吓着。”
宋茂林逮住机会赶紧插话:“你妈就是这样,啥事八字没一撇呢,就巴不得直接快进到大结局了。跟她看那电视剧似的,我们都一集一集看,她不行,她急着非得跳着看,恨不得人家一天播完了才好。”
“你瞎掺和什么你。”余芳白他一眼,“我意思是,既然瞧上你了,这回可得好好把握着。反正我对人家小姑娘是特别喜欢,长得又漂亮又乖巧的,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还是当老师的,工作好,也稳定。要是能当咱家儿媳妇,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宋魁点头:“知道。我也特别喜欢。”
这回答倒是让余芳挺意外。
她瞅瞅宋茂林,宋茂林也心领神会地瞅回来,夫妻俩眼神一交汇,各自抬抬眉。余芳心说,这臭小子,这回真是铁树开花了?以前介绍那么多姑娘,人家都不嫌他怎么样呢,他对人家挑肥拣瘦的,把她气够呛。从没听他说过“喜欢”俩字,这回不止喜欢了,还是“特别喜欢”?
余芳心放下了,那看来也不用劝了,这小子心里有数着呢。
戒烟第三周,尼古丁戒断反应的次数从之前的每天三四回,减少到现在的一两回,已经初见成效。到这个阶段,宋魁觉得自己已经基本克服了对烟的生理依赖,现在更多是一种心理依赖。
对抗这种心理依赖,只能是靠脱离吸烟环境和吸烟群体,主动给自己建立一种“吸烟厌恶”的心理暗示。所以从上周开始,队里的老烟枪们就发现,他们吸烟小分队最近好像少了一个人。
上午早会一散,以孟春雷这杆资深老烟枪为首的吸烟部队,就吆五喝六地一起去了吸烟室。
局里现在年轻人多了,女性职工也不少,对吸烟深恶痛绝的员工逐年增多,市局早几年便提倡办公区无烟化,已经完全杜绝在工位吸烟。为了给流离失所的烟民一个去处,便增加了两个吸烟室和户外吸烟区。
即使这样,由于吸烟室附近烟味过浓,不抽烟的人也都是躲着走的。以前宋魁每回抽完烟出来,那可真是到哪儿都遭人嫌。自从开始戒烟,他也加入了嫌弃别人的行列,这感觉别说还真挺爽。
换掉常服回来,碰上孟春雷他们抽完烟,宋魁赶紧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衣服给沾上烟味儿了。晚上还接江鹭去呢。
孟春雷瞅他躲瘟神似的,“老宋,你躲啥?”
“你身上烟味儿大,我离你远点儿。”
孟春雷意外地瞪大眼:“不是,真戒啦?”
“真戒了,你以为我开玩笑的?”
“行啊你,还是你牛。”孟春雷跟着他进办公室,朝他竖起大拇指,“说戒就能戒,有毅力,我得向你学习。”
听着是夸他呢,但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孟春雷又问:“我怎么感觉你也没戒多久呢,就前两周的事吧,咋这么突然呢,受啥刺激了?”
宋魁拿上本,准备给队里开会去,随口答:“就是想戒,没啥原因。”
大平经过,插嘴道:“为爱戒的呗。”
宋魁瞪他一眼,就他话多,“拿本儿,开会!”
孟春雷八卦得逞,笑嘻嘻地走了。
江鹭这学期的教学任务很重,英语作为主科,每天课都排得很满,有时一天工作结束,整个人都是疲惫不堪,累到连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回家躺尸。宋魁工作也忙,这周排了两天值班,两个人只周二的晚上匆匆见了一面就分开了。
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职业和性格上的小缺点也慢慢暴露出来。
生活上他确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对她衣食住行方面也总关怀得无微不至,但在情绪价值和制造浪漫上则很有些迟钝,有时甚至相当不解风情。江鹭是能体谅他的工作压力和辛苦的,他不能亲自陪伴她身边的时候,语言和生活中的一点小惊喜便或多或少可以代替弥补这样的缺憾。然而像宋魁这样直来直去的糙汉,似乎很难体会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浪漫对女孩意味着什么。
三点多,江鹭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在座位上休息一下,喝口茶的功夫,就听外面楼道吵哄哄的。
没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推开,几个老师叽叽喳喳地八卦着回来了,各自回了座位,但话题没停。
小馨老师问:“那么大一捧得不少钱吧?”
另一个老师答:“我估计怎么得七八百?”
“不止,人家那个听说是很名贵的品种。”
江鹭听得好奇,插话问小馨:“你们聊什么八卦呢?”
“张老师男朋友给她送了那么大一束花,”小馨边说边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夸张的圆形,“我刚下课,跟着刘老师她们凑热闹吃瓜去了。张老师都抱不动,找了个板车往回推呢。”
江鹭知道这说的是张蕊了。
上周聊天时好像听她说过,跟男朋友马上一周年了,大概是纪念日送的花吧。
当事人不大会儿就推着板车回来了,办公室门一打开,大家又是一阵起哄。板车上放着一大束红玫瑰。江鹭粗一目测,没数出具体数字,但估算大概不下九十朵,大概率是九十九。
张蕊脸颊也跟玫瑰似的红,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跟张蕊关系不错,江鹭就问:“今天你们一周年纪念日呀?”
张蕊却答:“不是,下月初才一周年呢。谁知道他抽什么疯,突然给我整这么大动静。”
虽然嘴上是埋怨的话,但她说起来还是满心满眼的幸福,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江鹭不无羡慕,当一个粗线条的男人开始花费心思制造浪漫,是否也就是爱情的伊始?
大家八卦完回到座位,感慨者有、羡慕者更有,江鹭便也想起宋魁来。
他在挑选礼物这方面,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实用主义者。羽绒服破了那次,坚持给她买了件昂贵的新衣,除此以外,虽偶有一些零碎的可爱小物件,但总体上还是吃喝甜品居多,真无愧于吃货的本质。至于鲜花这类华而不实的礼物,一次都没送过。大抵在他眼里,吃好、穿暖的优先级是远高于仅仅带来情绪价值的鲜花的。
如果没有张蕊的对比,江鹭其实是很知足的。然而人一旦陷入了情感之中,往往就像陷入了流沙,会不自禁地被贪欲和索求渐渐吞噬。一个置身社会中的人,也免不了因旁人而比较自身,只是当这样的比较一旦开始,情绪内耗自然也因之而来。
这甚至称不上不满,更像是一点点“意犹未尽”。好比一个只有主谓宾的句子,它已足够完整、清晰,可缺少了定状补的修饰,读起来便干巴巴的,索然无味。她们的感情发展一切顺遂,只是在那过于平滑的实用主义轨道上,她偶尔也会渴望一个小小的、美丽的“意外”,
脑海里很快冒出个声音来,为他开脱:实用主义的男人才是踏实过日子的,真要是那种游刃有余的,捧着花甜言蜜语,你不是还嫌弃人家油腻套路吗?而且你们俩还在相处期,不年不节的,也没有纪念日,搞什么惊喜和浪漫呢?只是吃吃喝喝的,也很正常吧。
反对的声音却也尖锐:再是实用主义也不能索然无趣,平淡痛苦的生活需要惊喜,更得适当制造浪漫。既然是追女孩子,哪有不送花的呢?女孩都多少有些小小的虚荣心,哪怕送一支两支,三支五支的,也是个表示啊。
开脱的声音为他找借口:他一个粗得没边儿的男人,这才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追求姑娘,没准真是情感不够细腻、想不到这上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