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两颊肌肉绷紧,“我对你来说就只是别人?”
江鹭噎住。
“好,哪怕只是别人,”他妥协一步,“这是你母亲的事,你的伤疤,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揭开,重新伤害你一遍。所以我才从没有问起过,更不可能主动调查你。但是,为什么连跟我谈恋爱这件事也要向家里隐瞒?如果跟我在一起是这样不光彩的事,甚至让你没办法跟家人启齿,那我又该怎么想、怎么做?”
到此刻,江鹭终于明白了。
第65章
“你在单位见到我家里人了?”
宋魁不想她再误会什么,于是解释得格外细致:“上周的事,局里信访处约你大姨过来,她作为上访人,我是对口条线的负责人,主要就是沟通你妈妈的这个案子。我跟你大姨见过两次,还跟她亲自谈过一次。但最开始我不知道她是你家人,是为这个案子翻了卷宗,看到你父母的名字、家庭住址,才知道跟你有关系。我没有查过你,鹭鹭,这属于违纪,我也不会干这么龌龊的事情。”
江鹭抬眸,“所以,你告诉她你跟我的事了?”
“当然没有,我至少要先了解过你的态度、你选择不告诉她的原因。”
“原因。”她从鼻腔里轻嗤一声,“还能有什么原因?你感觉不出来她对你们当警察的是什么态度吗?”
这个原因,宋魁已经猜到过,此刻算是得到了她的亲口证实,“因为你知道家人对警察这个职业有成见、甚至成见很深,所以害怕告诉他们以后会遭到他们的反对。对么?”
“对。”她直率承认,“就是这个原因。不然呢?你以为还有什么其他的?”
宋魁内心隐隐松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也知道打破成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们现在反对,以后也还是一样会反对。难道拖延、置之不理就能改变什么?”
“我只是还没想好,没做好准备,不代表我只会隐瞒和拖延、什么也没有做!”
“好,那你做了什么?有很多次你明明可以告诉我、信任我,你也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但你只是回避不谈。如果可以,我早就追问你一百回、一千回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他提问的语气太过锋利、逼仄,江鹭一瞬竟然有些心虚,她的确什么都还没做,她只是胆怯地逃避,只是任由事态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但是对她而言,胆怯有错吗?回避可耻吗?至少她有计划,也在为一个合适的时机准备,只不过是突来的状况让矛盾提前爆发罢了。
所以她提高声调,激烈反问:“就算告诉你了,你又能怎样?”
“我们至少可以一起想办法面对吧?我也至少能做点什么,而不是束手无策,只等着你某一天突然来通知我,宋魁,我们结束吧,因为我家里人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
江鹭气道:“你当我是什么?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做主的提线木偶吗?是,一开始我的确顾忌过家人的想法,也害怕他们反对、不支持。所以我最开始就拒绝过你,也拒绝了你不止一次。但既然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你,那就一定会为我们的感情争取和面对。再者,你又凭什么那么自信地认为你能有办法?我倒想听听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调查,破案,跟局里争取……只要合理合法,能让她们过去这个坎儿、心里好受一点,哪怕消弭一丁点对我、对这个职业的偏见,什么事我都可以做。”
江鹭只觉得可笑,“从我妈死的那天起,他们就恨警察,一直恨到今天。跟警察打交道打了十年,这个职业也是他们的伤疤,对他们来说就是痛苦的根源。也许你是个例外,可这样的成见已经根植十几年了,你觉得就靠你几天、几个月的努力,就能那么轻易地让他们过去这个坎儿,转变他们的看法?”
宋魁陷入沉默,无法回答。
“破案?能破吗?但凡能,不是早都破了,至于等到今天?你不觉得你是在自欺欺人吗?”
“我当然不是自欺,更不想欺人。调查破案,还原真相,是警察的本职工作,也是让所有被害者家属能够释怀的唯一办法。难道在你看来,这个案子就该被尘封,家人上访也都是白费功夫?”
江鹭气苦地笑了声,“难道不是吗?”
宋魁没想到听到她这样近乎有些冷漠的回答,胸腔发紧:“这是你母亲的案子,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的。杀害她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作为家属痛苦、无法释怀,这是人之常情,我不相信你就能做到坦然接受,毫不在意。”
江鹭眼圈通红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不接受又能怎样?凶手是谁,是景洪波还是王虎,重要吗?你们有证据起诉吗?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捅死他跟他同归于尽,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一了百了?可是就算那样又怎样,我妈就能活过来吗!?”
“鹭鹭……”看着她痛苦、落泪,宋魁的心只比她更痛、更无能无力。
他想安抚她,但如鲠在喉,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警察,眼睁睁看着爱的人流泪,说着这样残酷的、自暴自弃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如此地渺小、如此地握紧了双拳却找不到挥向之处。
泪汹涌地落下,江鹭胡乱地用手背抹去,“从事情发生之前、到我妈遇害,再到她遇害之后,警方本来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保护她、为她声张正义,哪怕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都好,可是没有,就是因为每个人、每个人都漠不关心,事情才最终走到今天这步。所有人都可以谴责我、审判我,指责我毫不在意,只有你们警察不可以!包括你,宋魁。”
“如果我早知道这个案子,我不会放任不理的。”
“是,你高尚,你有信仰,你和别的警察不一样。”江鹭冷嘲热讽,她现在像个浑身炸刺的刺猬,不管谁靠近都要被她扎痛一下,“但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案子不是因为跟我有关,你会查吗?你敢说你看完案卷之后没有想过放弃?”
宋魁无法否认,但还是苍白地解释:“即使我有私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需要你的私心。”
“你需要也好,不需要也好,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职责、职责!我受够听你说这两个字了。”江鹭起身来,泪落如雨,声嘶力竭地朝他吼:“你的案子、你的职责永远排在我之前,忙着办案顾不上我、加班顾不上我,不管有多少抱怨、委屈我都只能忍着,因为你是警察,我必须支持你的事业和理想,学着习惯、自己消化。但是你能不能也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好不容易才放过了自己,能不能求求你也放过我?为什么要揭开我的伤疤在上面撒盐?把你所谓的职业荣誉建立在遗属的痛苦上,这就是警察的职责吗!?在我看来你根本就是自我感动罢了!”
这是一番满含了太多的怨怼、不满和伤痛的气话,但即使知道这是气话,它还是像把锋利的刀扎进宋魁心窝里,刺得他鲜血淋漓。
被嘲讽地挂在嘴边的职责,被冠以自我感动的名号,把自己的职业荣誉建立在她的痛苦上,彻底丢开感性与恋人之间的滤镜,在她心里真正的他竟然是这样不堪的形象吗?
宋魁的心像被攥紧,胸腔随之一阵剧烈的刺痛。他落寞地想,也许她也从来没有理解过他,“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我也亏欠你许多,但这是我的工作,从一开始我也已经告诉过你。”
泪又涌上来,眼前他的模样模糊成一片光晕,江鹭一阵脱力,无所谓道:“好。随你吧。”
她转身要走,宋魁一把抓住她手腕,“你上哪儿去?”
“回家。”
“十二点半了,这么晚了,别回去了。”
她甩开他,擦掉眼泪往门口走,“再晚我也要回。”
宋魁起身追上,拽住她,“别闹了,鹭鹭,太晚了,不好打车。”
“你松手。”
他不肯松,从背后抱住她,手臂收紧:“对不起,鹭鹭,对不起。刚才我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我道歉。别生我的气,别走了,好不好?”
江鹭的泪像冲出闸口似的滂沱而下,低声抽噎,胸膛绞痛。说不清是无法原谅他,还是无法放过自己,现在她只想回避这一切,从他身边逃离。
她扭动着挣脱,他却纹丝不动,只抱得更紧。
“你放开我!”
“不放。”
他拗着劲儿,江鹭知道倔不过他,只得软下语气:“算我求你,让我回去,我明早还要上课。”
“就少上一次不行吗?别回去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决定我的事情?替我做安排?”
宋魁软硬不吃,“你今天怎么说我都行,我不会让你走的。”
江鹭的脾气也被他激上来了,强硬威胁道:“你放开我让我走,我们还有得谈。如果你非要把我扣在这儿,现在我们就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