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裳是一个超级员工。她有集体荣誉感、目标感、有能力,林在堂甚至能想象她以后自己做一番事业的样子——那一定是她人生真正的春天。
林在堂想起跟爷爷林显祖的谈话,老人对他说:“不要试图绑住别人的翅膀、如果他想飞,就为他装上螺旋桨。他飞过的天空也会有你努力过的痕迹。”
林在堂不知爷爷怎么会说出这么浪漫的话来,但套用到他和吴裳身上竟那么合适。
吴裳还在里面畅谈,林在堂坐累了,起身走走。事情发生很突然,路边冲过来一辆摩托车直接撞向了林在堂,他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翻了两圈。
吴裳在里面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听到外面的尖叫声。她起初没看清那个人是谁,直到林在堂倒下去,她才站起身。
世界安静了。
吴裳忽然很害怕。
她快速冲到林在堂面前查看他的伤情。
他身上被玻璃扎破了,地上是斑斑的血迹。吴裳一手托着他的头一只手去打120,而许姐姐已经跑出去抓住了那个骑摩托的人。
那人满身的的酒气,这时仍旧神智不清,好像对自己闯下的祸事并不清楚一样。
“你带林在堂去医院,这里交给我。”许姐姐说。
“这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吴裳从未这样惊慌过,她紧紧握着林在堂的手,叮嘱许姐姐:“这一定有问题。我最近得罪人了。”
林在堂在混沌之中虚弱地安慰她:“没事,没事。”接着就休克了。
这是林在堂这一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好像什么都能听清楚,但他没有任何力气回应。他的脸上有水珠样的东西,他想:不会是吴裳哭了吧。他又听到周围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仔细分辨,好像听到吴裳在说:我…我叫他家人来…我能负责任,我能签字,但是我们…没有法律关系…我…
林在堂感觉到身体很疼,他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这绝对是蓄意的伤害。
从小林显祖教他:无论经商还是从政,都要有过硬的人品。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宁愿倾家荡产,不要丧尽天良。林在堂是这样做的,他致力于做一个正直的企业家,在一个有序的商业环境里发展和竞争。但别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显然秉承着排除异己的想法,接连用肮脏可怕的手段伤害他。这令林在堂胆寒。
后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天也是吴裳的噩梦。
当她看到被撞倒的人是林在堂的时候,她心痛不已。吴裳很惊慌,她自认经历了很多大风浪,贫穷、死亡、意外,但她这一刻仍旧害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如果林在堂死了,我会不会伤心呢?这个问题不禁想,因为她已经开始伤心了。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她对许姐姐说:“许姐姐,我们得罪人了。我知道的。”她只会重复这一句,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林在堂。
爷爷说过的,要她不要锋芒毕露。她没听懂爷爷的话,只管横冲直撞。林在堂也是,也只管横冲直撞。他们都年轻气盛,爱挣输赢,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阮春桂赶到医院后竟没有大闹。
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很沉默。她问吴裳:“是喝醉了骑摩托撞的?”
“目前已知是这样。”
“不是人指使?”
“那人说不是,一口咬定是他喝多了醉驾。”
阮春桂颓然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阮春桂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从前摇摇欲坠的星光灯饰现在已经是一棵醒目的树,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然而这棵树还不够大,根还不够深,所以才有人敢轻易撼动它。
这道理,阮春桂也懂。
这时她意识到一件事:星光灯饰必须要更快速地成长,厉害的左膀右臂会帮助林在堂实现这个目标。她把目光落在吴裳身上。
阮春桂知道:吴裳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有野心。唯有有野心的人,才是林在堂当下最对的选择。她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就接纳了吴裳。
这时她摒弃了前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也是她过去五十年不停在自己内心呐喊着的念头:变强、变强,变强。
吴裳不知阮春桂的内心变化,她当下只关注林在堂。
她内心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还有无法抑制的难过。她意识到在她的心中,林在堂早已不是普通的战友和伙伴,他像亲人、像爱人。
所以当林在堂醒来的时候,他察觉他的无名指上换了一个戒指。那个戒指比他从前的那一枚要宽一些。
他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吴裳。
她献宝似地展开手给他看:“你看,我也有。”
林在用很困惑。
吴裳接着说:“一百块钱一对的藏银戒指。怎么样?好看吧?”
林在堂躺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吴裳。他知道吴裳一定还有话对他说。
果然,吴裳的嘴凑到他耳边,像是在说一个小秘密一样与他耳语:“林在堂,我要跟你结婚。真正地结婚。”
她说完将脸移远些,含笑看着林在堂。
“结婚?”林在堂费力地问。
吴裳用力点头:“对,结婚。”
“谁和谁?”
“我和你。”
林在堂仍处于感动和震惊之中。
他自己知道,他真的很想跟吴裳结婚,很想跟她有一个家,一个安稳的、宁静的、不被世俗感染的栖身之所。
于是他点点头。
吴裳起身弯腰捧着他的脸,在他鼻尖上亲一下,说:“你别担心,我心甘情愿的。不是出于利益选择。”
“出于利益选择也没关系。”林在堂说:“证明我是你权衡利弊下的最优选择,侧面证明我很厉害。”
吴裳被他逗笑了,装模作样敲了下他的头,要打晕他似的。林在堂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她:“说真的吴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林在堂说:“我知道的。”
第74章 三尺冻,事事休
林显祖来看了一次林在堂。
老人尽管痛惜孙子,但对他的遭遇却并不意外。他一辈子经商,见过的脏人烂事多了,自然也见过人为了利益之争而丧命。林在堂能捡回一条命实属幸运。
他慈爱地问林在堂:“疼不疼?”
林在堂摇头,又点头。他不想骗爷爷,骨折的左臂和软组织严重挫伤的左腿真的很疼,他每天疼到睡不着。
“怕不怕?”林显祖又问:“怕也没关系,换谁都会怕。”
这一次林在堂坚定地摇头:“不怕。”
林在堂这一点跟爷爷很像:从来都不畏强权,是彻头彻尾的犟骨头、硬骨头。他说:“爷爷,他们越这样,越证明我厉害。所以我不怕,是他们怕了。”
林显祖笑了。
这时吴裳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抱着水盆进来,不好关门,就抬起一条腿轻轻那么一送,门就掩上了。见到林显祖在,就笑着招呼:“爷爷!你来啦?”
“不找护工吗?”林显祖问:“你一个人照顾不累吗?”
吴裳撇撇嘴,告林在堂的状:“爷爷你不知道,林在堂是个麻烦精,他不让护工给他擦身体,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我也是女的啊,怎么就能擦了…”她故意抱怨的样子有一点点可爱,林在堂忍不住看着她笑,感觉疼痛都少了些。
林显祖了解林在堂,他的确是有很多这方面的习惯。他对吴裳说:“裳裳啊,辛苦了。”
吴裳拍拍胸脯:“爷爷你看我的身体这么强壮,辛苦点怕什么?”
她开玩笑的,她哪里强壮?只不过是健康丰腴些罢了。这几天照顾林在堂,又要远程工作,人抽条掉了两三斤,这不比节食减肥快吗?她甚至想上网传授一些减肥心得:首先你家里的男人出了一场车祸…
安静下来的时候,林显祖跟他们说起他当年。
大概是1983年的时候,那一年星光厂还没进行第一次改制,他是厂长。厂里的岗位属于“继承制”,即父母退休后,儿女进厂接班。这原本是好事,但有一个职工的儿子实在不像话,有案底在身、好吃懒做、偷偷摸摸,厂里开会决定:这个名额给到其他人。这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有一天他出门上班,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忽然蹿出几个人,用麻袋罩住他的脑袋,接着乱棍打他。林显祖没有任何机会还手自救,后来有路人路过把那些人吓走了。
吴裳听到心揪起来,问:“然后呢?”
林显祖下巴朝林在堂方向一点:“喏,也这样啊。受了伤,很狼狈,养了很久才好。”
“太坏了。”吴裳说:“怎么有人这样呢?就因为别人不如他愿,他就要毁掉人家!”
“人性啊…”林显祖接着说:“后来还有三次,其中有一次,爷爷差点被绑架了。”林显祖说。
“这事我知道。”林在堂说:“是我姆妈救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