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谦虚起来了?”林在堂拍了下她的头。
吴裳觉得很奇妙,她觉得不需要跟林在堂谈了。尽管早上睁眼时还觉得该跟林在堂谈一谈,但经过这艰难的一天,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又不存在了。他们又重新变成了很亲密的人。
晚上回千溪住,看到阮香玉也回来了。
吴裳问她那大酒楼真要盖吗?
阮香玉说:“说是大酒楼,但是被街道驳回了。老街上有文物保护单位,加之老街又在政府的旅游规划内,所以呢,他们不能盖高,只能在原房屋基础上设计修缮。但外面的门头和风格也不能变。所以我不知道算不算酒楼。”
吴裳知道面馆这一关是必须要过了。
对家并非完全意气用事,单纯是想要干倒面馆,拔得“海洲味”这个头筹。可海洲味不是香玉面馆的,而是属于海洲的。
“姆妈的帐号有五百多个粉丝了呢。”吴裳说:“姆妈马上就要成为名人了。”
阮香玉捏了下她的脸,接着看着沉默的林在堂,问他:“今天的事着急了吧?”
林在堂点点头。
他没有在香玉妈妈面前装坚强,他内心十分焦虑。吃饭时候也只吃了寥寥几口。
这天夜里,林在堂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企业家都要经历这样的情况,他还做不到无坚不摧,每次遭遇问题,都会给他的心理上一道锁。
他原本是很春风和煦的人,经历的多了,好像身体内那些柔软的部分就渐渐少了。他甚至察觉到自己不那么感性了。
吴裳察觉到他的焦虑,就从后背环抱住他。
“林在堂,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你可以跟我说说。”她说:“别憋着,有问题我们一起面对。”
“我不知道。”林在堂说:“我心里很堵。”
他转过身来看着吴裳。
吴裳是可以理解林在堂的,她记忆中外婆和姆妈做生意,也一直是这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在堂,只得用手抚摸他的心口。
“气顺了些没?”她问。
林在堂强迫自己笑了下:“好些了。我可以抱你一会儿吗?”
“可以。”
吴裳朝他的怀里凑,他们在吴裳拥挤的小床上紧紧地拥抱。很奇怪,都没有欲念,只是想这样抱着。
林在堂想跟吴裳说会儿话,就说起爷爷白天跟他说的事:当年改制,爷爷接手了星光厂。那时比现在还要难,因为真的是一无所有了。爷爷要我坚持坚持,说早晚有一天会从容的。
对,吴裳,我欠缺的是从容。你知道吗?早上接电话的一瞬间,我想的是,糟糕,又完了。我心里很害怕,怕万一哪一天遇到的问题太大我就扛不过去了。可是我又想,扛不过去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把星光灯饰当成了我自己的家。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了星光灯饰我会怎样。
林在堂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笃定,他会惶恐、害怕,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的人。
他们相拥一夜,第二天睁眼好像好些。
这件事的影响一直在持续,他们忙于应付。吴裳去北京拜访了那几个客户,宋景也去了。她借住吴裳的房间,白天吴裳去工作,她就去玩。
宋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每天热衷于约见各种同学和朋友。有一天晚上回来以后,她看起来心不在焉。
吴裳问她怎么了?
宋景无论如何都不说。
最后吴裳急了,她才说:“我今天听说…濮君阳…生病了…”
濮君阳。
濮君阳。
吴裳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这个名字了,她以为濮君阳在北京结了婚、买了自己的小房子,从此以后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怎么会生病呢?生什么病?”吴裳问。
“我不知道啊,那人也没说清楚。只是说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了濮君阳,他人很瘦很瘦,已经没有了人样。”
很瘦很瘦。没有了人样。
吴裳知道,尽管她跟濮君阳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濮君阳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但她仍旧会关心濮君阳。她不能全然把他当作陌生人,尤其是当他遭遇困难的时候。
“要么我去打听一下?”宋景说:“好歹我们一起长大,好歹…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宋景说到这,百感交集,也哽咽了一下。
吴裳点点头:“谢谢。”
这天晚上她做了梦,梦到了濮君阳。她梦到他们分手的那天,濮君阳不肯走。他对吴裳说:“你不是我的负累,我也不是你的。吴裳,我们再一起努力一下好吗?”
吴裳说:“不行的,濮君阳。我们都要向上爬。我们两个一起,要多久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呢?”
这个梦做得很真实,以至于吴裳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还很恍惚。宋景看她情绪低落,就问她:“你是不是还爱着濮君阳?”
吴裳很快摇头:“我不爱他了。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早已经结束了。但我不能否认,濮君阳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人。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光。”
“确定一点爱情没有了吗?”宋景又问。
“没有了。”
“那林在堂呢?你爱他吗?”
宋景一直很好奇吴裳对林在堂的感情。他们两个是那样的情况走到一起的,无论何时,总牵绊着利益。海洲人说起他们,都会说他们早晚要拆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又没多少感情,那自然是走不远。
宋景看到的却不一样。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林在堂和吴裳相处的点滴细节,看到他们罕见的默契和理解,看到他们并肩作战,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时松了一口气。
吴裳没有马上回答她,她认真想了很久。面前的那杯热水不冒热气了,她才对宋景说:“我是爱林在堂的。”
宋景无比震惊地看着吴裳。
吴裳认真地点头:“是的,我是爱林在堂的。那爱,跟我对濮君阳的爱是不一样的。我说不出来,但是不能否认,我是爱他的。”
“不强烈是吗?”宋景问。
“对,不强烈。”吴裳坦诚地说:“我不是突然之间爱上他的。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一会儿失望一会儿喜欢…”
“我知道。”宋景说:“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
“我怕你还爱着濮君阳,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帮你打探濮君阳的消息了。你不爱他了,我倒是可以去问问。”
“你去吧。”吴裳说:“可惜我们今天就要回海洲了。”
“回去吧,见见你的爱人。”宋景说:“他最近糟透了,你们的机器坏了。”
“什么?”吴裳十分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宋景把手机给吴裳看:“星光灯饰让我爸帮忙开一个模具。”
吴裳知道了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匆忙赶回海洲,赶去工厂。
工厂停工了,车间里空空荡荡,有人正在修理机器。吴裳去办公室找林在堂,他正在给机器厂家打电话,要求他们快点派工程师过来。对方应该是在提一些苛刻的条件,吴裳看到林在堂额头的青筋凸起,但他咬着牙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他摘掉眼镜,用双手盖住了眼睛。
他太累了。
吴裳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
林在堂闭着眼睛说:“吴裳,他们太狡猾了。他们知道机器的使用年限,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我太大意了。”
“那怎么办呢?”吴裳问。
“等下一次机器革新,我一定要找一个厉害的机械工程师,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他都能轻易解决。”林在堂说:“每吃一次亏,我就知道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兴奋起来了,我希望今年我把所有的亏都吃了!”
吴裳马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林在堂,太吓人了。你现在遭遇的还不够吗?你难道不需要喘息吗?”
“我不需要。”林在堂的状态看起来很兴奋:“我不需要,我现在需要吃更多的苦。”
他拿掉吴裳的手,又将她的掌心按回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又一下。
吴裳看到他的鬓角竟然有一根白发,就用手指捏住问他:“头发白了,拔不拔?”
“这么早就长白发了吗?”林在堂自言自语,接着去照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很憔悴,鬓角支着一根突兀的白发。
“早生华发啊。”他这样叨念着,将头转向吴裳:“帮我拔掉吧。”
白发拔出的一瞬间,他的头皮被扯了一下,锐痛,但很快就过去了。
“你说我会不会再过几年,头发就全白了?”林在堂问,但他好像又不太需要答案,因为他接着说:“很有可能啊。我感觉自己这两年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