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裳有些心酸。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2006年第一次见他,他还有着少年人的模样。虽然寡言,但笑声爽朗。那时他们走遍千溪远远近近的每一个角落,聊过很多话题,但都没想到过八年后的一天,林在堂的头上有了第一根白发。
吴裳因此很害怕,她将头发散落开,请林在堂帮她看看她头上有没有。林在堂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
吴裳的头发那么厚一把,发丝乌亮,质地很好。他仔细地翻看,还好,她还没有白发。
“没事,很快就有了。”吴裳这样安慰他。
“你有白头发,并不能安慰到我。”林在堂说:“吴裳,你永远开心顺遂,才能安慰到我。”
吴裳听他这样说,突然眼睛一酸。她说:“林在堂,我急急忙忙从北京赶回来,其实是因为担心你。我实在无法忍受你出任何事。”
“我也希望你开心,林在堂。”
第78章 三尺冻,事事休
千溪的夜晚很安静。
这又是林在堂未眠的一夜。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窗前的小虫子飞来飞去。机器还没修好,工人们已经坐不住了。车间主任问他这个月能不能按时发工资呢?林在堂说能。
阮春桂应该也没睡,因为这时她给林在堂发了条消息:“570万,明天到账。”
“哪里来的钱?”林在堂问她。
“海洲太太总有你想不到的存款。”她回:“你别管了,记得还我。”
“谢谢姆妈。”
“不客气,姆妈不能见你楼塌了。”她说:“我明天再去庙里求求,怎么回事啊?”
阮春桂其实想说吴裳和林在堂八字不合。
但他们领证时找人批过八字了,说这两个人的八字极合,是大富大贵的。
林在堂放下手机,焦虑并没有因为570万巨款而解决。只要机器一天不轰鸣,他的心就一天不安稳。但令他焦虑的事由不止这一件,而是很多件,多到他细数不过来。
尽管他很安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怕吵到吴裳睡觉,但吴裳仍旧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她轻轻拍他肩膀,说:“林在堂,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林在堂回身看着她:“我以为你睡了。”
“嗐,不睡了。”吴裳说:“反正明天又是周末了。走嘛,去海边。”
林在堂起身跟在吴裳身后,小黄听到下楼的动静早早就候在门口,跟他们一起出了门。明月高高挂着,照着两人一狗,他们牵手走过寂静的千溪村,一直走到海边。
“真好看啊。”吴裳说:“你看月亮照在海面上。”
“是啊。”林在堂说。
“我听说很多富人都有怪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看你关关难过关关过,有点懂了。心里每天这么绷紧着,又做不到放下,时间久了,自然就会麻木了。麻木了,自然就会寻找刺激了。”吴裳说:“所以你们资本家都是变态。”
“你怕我变态啊?”林在堂问。
“你会吗?”
“我会啊。我本来就是变态啊。”林在堂说完故意瞪着吴裳。吴裳推了他一把,笑了。
“我盘算了一下,我还有几万,给你用吧。”
“哪来的钱?”
“上个月压的提成,郭令先说明天能发。”
吴裳已经没有钱了,她买房子时首付不够,林在堂帮她凑了些。仓库丢东西时,林在堂放在她手里所有的钱,还有她陆续攒的,都给了林在堂。
“这次要给我,你就山穷水尽了。”林在堂笑了。
“走一步算一步嘛。这次不用还,买房时候你借我的,我还给你。”
“所以咱们两个左手换右手,每天就倒腾这些钱。”林在堂找到了她们两个之间的状态,可不么,就这样换手。
“最好别把钱换没。”吴裳说:“太可怕了,我感觉咱俩要变成穷光蛋了。虽然我有很多穷的经验,但你没有,我怕你过不下去。”
林在堂揉揉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故意逗她:“我都没钱了你还不跑?”
“这不是还能挣扎一下吗?我再观望一下。”吴裳也开玩笑。
他们沿着海边慢慢地走,沙滩上是被拉长的影子,小黄跟在后面,因为听到什么,不时叫一声。
这平静的一切令林在堂的心好了一点,他把吴裳拉到怀里抱着,这时他的手机响个不停。当着吴裳的面打开,竟然是孟若星。
她说:
“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可以帮你。”
“我入股星光灯饰吧?一千万如何?”
“或者你为我做一个衍生品牌?总之我要帮你。”
吴裳看着孟若星一句又一句,感叹道:“前女友有钱果然好,遇到问题了,还能帮你。”
见林在堂不回,就怂恿他:“回啊。我在不方便是吧?那我转过身去。”
她故意转过身去,又被林在堂拉了回来。吴裳并没生气,她甚至能理解孟若星。
“我不回。”林在堂收起手机,他并不想接受孟若星的帮助,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他是活不起了吗?
“你们是这么想的吗?”吴裳突然这么问。
“我们?我和谁?”
“你和…别的男人。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前女友想帮助你们,但你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吴裳想起濮君阳,他当初收到她转账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代表别人。我只是觉得既然分开了,那我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了。我不想有过多的牵扯,断,就要干干净净地断。”
那时他跟孟若星分手,是干脆的。不管分手后他自己难过了多长时间,但都没有在孟若星面前暴露过过多的脆弱。
吴裳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
她反应有些奇怪,于是林在堂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吴裳摇摇头。
她知道林在堂是不愿听到濮君阳的消息的,林在堂讨厌濮君阳。吴裳并不知林在堂对濮君阳的介怀和厌恶来自于哪里。此刻海风呼呼地吹着,带着海浪到他们面前。
“你喜欢夜晚的海吗?”林在堂问吴裳:“夜晚的海边有没有发生过令你难忘的事?”
“难忘?”吴裳咀嚼着这个词,摇摇头:“没有啊。”
“没有?”
“我该有吗?我长在海边,白天黑夜都在海边,从小到大发生在海边多少事啊…我的脑容量就这么大…发生的事那么多…”吴裳的手指圈起来给他比划,大概就这么大吧。
林在堂好像在认同她,因为他点了点头,接着就坐在了沙滩上。
吴裳坐在他身边,小黄坐在吴裳身边,他们三个排排坐。
吴裳感觉到刚刚的对话有异样,就对林在堂说:“你在试探我什么啊?我感觉你好像在试探我。”
林在堂想对她坦承06年夏天在海边夜晚他窥得的事,但总觉得那样就相当于他们两个都赤条条了。这样想着就摇摇头。
只有海浪声的夜晚很安静,吴裳双手合十为星光灯饰祈祷:“希望明天一睁眼,厂家的工程师就来修机器。”这个愿望又具体又实用,林在堂被她逗笑了。
神奇的是,第二天睁眼,厂家的工程师真的到了。他们并没提前通知林在堂,就自行前来了。林在堂几次问那个工程师为何会突然前来,工程师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外国人么,脑回路也不太一样。最后一次回答的是:不是你们说要带我出去玩吗?
吴裳在一边听着,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因为说要带机械工程师去玩的邮件是她发的。她因为机器坏了也很焦虑,跟宋景聊起厂家不着急派人维修的事。宋景说这些外国人的脑回路就是这样。吴裳一拍脑门,就说:他们不会为利益所动,那吃喝玩乐呢?能不能动?于是她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邮件,细数了江浙沪的风景,还贴上照片。最后说:朋友,快点启程吧!再晚几天我们这里热了,就不好玩了…
“误打误撞了?”林在堂问。
“这叫揣摩合作伙伴心理。”吴裳说:“这也是一门学问,你又不是不知道。”
工程师这时用英语对林在堂说:“报警吧。”
“怎么了?”
“你的机器不是正常损坏。”
机器被人卸走了零部件。
工厂上一次丢零部件是三十多年前,那时星光厂濒临倒闭,有工人实在是没有钱吃饭了,于是动起了心思开始从厂里偷零件。偷到的小零件再拆一拆,按铜铁价钱卖了。林显祖发现后,动过报警的念头,但最后他决定不报警。
林显祖让人把工厂的其他两个门钉死,而他搬了把椅子没日没夜地坐在剩下的门前守着。有人骂他有病,断人财路,他仍不为所动。那时孟若星的爷爷,作为一个掮客,去了一趟广东中山,带回来一笔订单,唯一的条件是生产完贴中山的标。
林显祖因为让工厂做代工,又挨了骂。别人说他好好的厂子做不起来,开始搞起了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丢尽了海洲人的颜面。林显祖想的是:星光厂得先活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