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历史好像轮回了。
林在堂坐在工厂前的小凳子上,举步维艰。
他让人调了监控,不出意外,这里的监控和库房的一样,都坏掉了。
他知道,坏掉的不仅是监控,还有人心。
真的有人希望他死。
他死其实没关系,他无论到哪里都能讨一口饭吃,只要他不骄奢淫逸,他的日子就能过得不错。问题是星光灯饰的员工们,他死了,他们就艰难了。
林在堂选择了报警。
他恳请警察同志倘若有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担心这是一次渎职。
这时孟若星又对他说:“借你钱你碍于面子不肯借,活你接不接?我知道你工厂有一条生产线现在在半闲置。”
倘若一分钱真的能难倒英雄汉,那么就是现在了。
吴裳抢过他的手机,替他回:“接,速。”
回过消息后对他说:“既然要做大事,就放下那些没用的自尊。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
她想得透彻:先活下来。星光灯饰已经到了现在的高度,市场认可度那么高,再努力一次,就是成功的企业。不能被这种龌龊的事搞死。
“你不介意?”林在堂十分震撼。
“我不介意。”吴裳说:“她要是现在给我两千万让我跟你离婚,我一秒钟都不会犹豫。”见林在堂神情黯淡下来,忙说:“我逗你的。”
吴裳跟孟若星的这次碰面很值得品鉴。
她发现孟若星好像有一些变化。
她记得第一次真正见孟若星时,她像一只翩然的仙鹤走进咖啡店,美丽,但似乎不堪一击。
这一天的孟若星似乎多了一点力量感。
她穿着一件男友风的衬衫,一条紧身牛仔裤,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带着一副墨镜,她看起来好像是刚刚晒过海边的太阳,而阳光的味道还没散干净。
孟若星见到吴裳也在,就直接说:“你替林在堂回的消息吧?”
“你怎么知道呢?”
“林在堂不会回我。他的自尊心比命重要。”孟若星说完就看向林在堂。
她有一段日子没见过林在堂了。
有一天她在巴厘岛的海边小憩,突然察觉到林在堂好像还在她的身体里似的。她睁开眼发现身边是空的,心一瞬间就有些失落。
孟若星并非放不下林在堂,分开后她着实自在了一些日子。她身边先后有过几个男人,好的或坏的,各式不一的。这些男人都能勾起她的兴趣,但很快她的兴趣又都会消失。
每当这时,她都会回忆:她怎么跟林在堂维持的那么久的感情呢?那可是近十年。
林在堂坐在那里,低头看孟若星的卷宗。
“我不会骗你。”孟若星说:“让你那组机器转起来,三个月,一千五百万的货。虽然对你来说是小数目,但能解燃眉之急。”
“贴谁的标?”林在堂问。
“你别管。”
“盛唐的。”林在堂说完把文件丢到一旁,抬头看着孟若星。
“盛唐的又能怎样?”孟若星说。
“你要我们给盛唐代工?疯了吗?”林在堂说:“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
“你资金链断了别人看都不看你们。”孟若星哧一声:“你自己想好,你不接有的是人接。温州海洲多少小工厂,我随便就能攒局,给你是为了救你。”
吴裳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实在不愿这个订单丢掉,打断他们,说:“接。”
孟若星惊讶地看着吴裳。
林在堂也看着她。
吴裳接着说:“接。但不是我们生产。”她问林在堂:“你最快的拆装机速度是几天?”
“一天半。”
“接。”
她把林在堂拉到一边,小声说:“咱们一定要吃掉这笔订单。你听我的,机器拉到宋景家工厂去。以宋景家名义签合同,你按照业内的规定给他们5%。不仅这单要接,别的也接。国内的接,国外的也要接。你本来不是也在用新机器给国外代工吗?”
“宋景家愿意吗?”
“老宋巴不得。天上掉的馅饼,他们肯定愿意。”
孟若星在一边看他们有商有量,她不仅一次见识到吴裳的魄力,渐渐明白了林在堂的选择。他是对的,吴裳不同于别的女人。单单这份魄力和心胸,就是人间少有。
但孟若星多少年来养成的傲慢是不会消失的。她把吴裳的这种能力归结为改变生活的决心,来自底层人的决心。
吴裳不在乎孟若星的看法,只想解决问题。她当即给宋景打电话,让她跟她爸爸说。老宋做生意讲究一个圆通变通,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推走,马上同意了。
吴裳怕孟若星生变,问她:“什么时候签合同?你带章了吗?”
孟若星说:“两天后签?”
“不,现在签。”吴裳说:“我知道你们做这种掮客生意的公章很自由,能随便取出来。你要是没带,我陪你去取。”
“林在堂不能陪?”
“林在堂不会去。”吴裳说:“别人去。”
“别人去我不取。”
“那我去。”
吴裳说走就走,上了孟若星的车。
她闻到孟若星车上那蛊惑人的香水味,惊叹人与人的不同。孟若星忽然问她:“林在堂对你热情吗?”
“哪方面?”
“所有方面。”
林在堂这人实在说不上热情,也算不上不热情,他就是那么一个淡淡的人。什么到他那里都是那样,不会很厌恶,也不会很喜欢。吴裳没有回答孟若星这个问题,孟若星自己却说了起来:“林在堂不会热情的。”
“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你呀!”孟若星玩笑道。
“那倒是真的。”
“你不介意他不喜欢你?”
“不介意啊。”
“你这人说话没谱。”孟若星说:“我看你没一句实话。”
吴裳又笑了。
她跟孟若星实在是聊不来。孟若星像天上的星星,看着好看,落下来就会要人命。孟若星大概知道吴裳对她的看法,她也无所谓。
孟若星拿了章回到工厂时,宋景的爸爸已经带着公章来了。在吴裳的见证下,双方盖了章。孟若星意味深长看了林在堂一眼,走了。
这时宋景爸爸拿出一份合同来,跟林在堂说:“林总来吧,我们不能口头之约,也走合同吧?这样林总也放心。”宋景爸爸尽管做小生意,但为人并不贪婪。他是林在堂喜欢的那种守规矩的生意人,所以这些年星光灯饰合作的小工厂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宋景的爸爸却一直在合作。
林在堂这时愿意签合同了。
他内心里无比感激吴裳,因为他不愿做的事,吴裳替他做了。吴裳自始至终知道他的难处,体谅他的自尊,她一下就想到了两全法。在他创业如此艰难的时刻,所有人都从背后捅他刀子、割他的肉、吸他的血,但他身边有一个人跟他站在一起。
感情就是这样一点点生出的,并不惊天动地,但足够安稳、真挚。
当别人都走了,工厂办公室里只剩他们。
车间里的外国机械师正在咒骂着什么,吴裳眼睛一眯,笑了:“又过一关。”
林在堂躺在那张床上,整个人都很恍惚,像做梦。
吴裳的手指头戳他的腰间:“林总,振奋啊!加油啊!别怕啊!后面还难着呢!”
林在堂拉住她的手,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很凶,像要吃了她。吴裳给他看得不自在,扭过脸去。林在堂一把扯过了她。
这个亲吻毫无预兆,带着些许的凶狠。
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靠近,一次次疏远。在远远近近之中,爱情变得飘渺如烟。
那天夜里,宋景对吴裳说:“不仅濮君阳生病了,他太太也病了。我听人说他太太与家人断亲了、他们现在断供了,又有了小孩。没有人帮他们,很艰难。”
吴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她去了一趟小屋,她的心里在挣扎。她知道濮君阳跟林在堂一样,是不愿向任何人求助的。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小屋是吴裳最喜爱的东西,她没事就过来坐坐,林在堂的乌托邦就在小屋对面。吴裳知道它是特别的。
她想了很久,想起濮君阳冒着生命危险把她从海里捞出来。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想救他一次。这无关爱情。
吴裳知道。
她联系中介,将小屋挂了出去。
第79章 三尺冻,事事休
林在堂是在吴裳出差的一个晚上去的小屋对面的房子。去之前他给吴裳发消息,说他那个房子要进一些电器,吴裳的小屋缺一些,要不要他一起采购。
吴裳回他:“暂时不用,回去之后我当面跟你说点事。”吴裳并没想到林在堂会去,因为他太忙了,忙的几乎想不起自己还有那么一个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