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裳从前是一个小人物,她只关注自己的温饱,只想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她从没有考虑过千溪的发展,因为她没有能力,也觉得那或许是更厉害的人该考虑的问题。
她原本是想离开千溪、离开海洲的。她原本想追求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的。然而生活或许自有安排,它推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吴裳谦虚地认为自己是被选择的,因为她根本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但她竟然也走到了今天。
吴裳仰仰在沙滩上,看着云、听着海浪声和游人的欢笑声。林在堂什么时候来的她不知道。
林在堂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他心里很安宁。
从前那些兵荒马乱、不务正业的家人、肮脏残酷的商业竞争好像都离他远去了似的。他知道那些并没真的离开,而是当他真正学会放弃、取舍、斗争和选择后,他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学会跳出去看待这些事,就像爷爷说的:这并非针对你,而是因为那个人恰恰是你。林在堂重新回到临海园区后,每天都会经过星光厂。工人们会跟他打招呼,也有人去他的新厂参观。起初林在堂是有恍如隔世之感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份错位了。
但是台风过后,当新厂的机器重新轰鸣起来以后,他的灵魂归位了。他知道眼前是自己的新事业,是他从零开始创造的事业。在这个事业版图里,他可以放下从前所有的压力,彻底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打造一个新的企业。这感觉很刺激。
林在堂内心里是喜欢这样的刺激和叛逆感的。
他的脚碰了碰吴裳的,吴裳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诶?不是说让你去许姐姐的派对玩吗?你怎么来这了?”
林在堂手指了指,说:“那些年轻人在玩死亡摇滚,我心脏不舒服。”
吴裳顺着他手指望去,看到沙滩上燃起了火,一群穿着打扮新潮惹眼的年轻人正围着篝火疯狂地弯腰甩头,死亡摇滚的音乐声、嘶吼声震天响。
别说喜静的林在堂受不了,吴裳看着也感觉头晕。
“我们是不是老啦?”吴裳说:“这点小阵仗就受不了吗?”
”我年轻时候也受不了。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林在堂不服气,跟吴裳辩解:“这是个人爱好!与年龄无关!”
“哦哦哦。”吴裳应付他:“哦哦哦哦,我知道了。”说完就笑了:“可是林在堂,我们的确不是二十岁了啊。你想想06年我给你做导游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06年是坏蛋,现在也是坏蛋,没有差别。”林在堂说。
吴裳抓起一把沙子扬他,林在堂翻滚一下躲开了。
“我怎么坏了?你给我说清楚!”吴裳跳到林在堂身上,拼命压住他,让他给她解释清楚。
林在堂想要把吴裳掀下去简直轻而易举,但是吴裳坐的地方恰到好处,他绷着身子不想动。目光暧昧地看着她,希望她能自己意识到她现在的坐姿实在是有些放肆了。
吴裳察觉到不对,低头看看,再看着林在堂,故意用力坐。林在堂哼了一声。
“说不说!”吴裳俯身揪着他衣领:“说!我怎么坏了?”
林在堂虽然有些心猿意马,但仍旧说:“06年不爱我,现在也不爱我,这不是坏蛋是什么?”
“06年你爱我?现在你爱我?照你这么说你也是大坏蛋!”
林在堂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想起06年孟若星跟他吵的很大的那一架,当时她说他精神出轨,林在堂气死了,认为孟若星在羞辱他。他自认人品高洁,绝不会做出精神出轨这种事。然而后来他也曾困惑过,不管怎样,他都承认,06年的吴裳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她的出现,点亮了06年的夏天。以至于后来他经常跟周玉庭说:千溪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有些人去了千溪就不愿意走。周玉庭不信,最后来了千溪,然后几年过去了,周玉庭也没有离开。
那么当下呢?林在堂不是情情爱爱之人,他并不太擅长把情爱宣之于口。他的情感和表达方式都很内敛,以至于会让别人觉得那爱情或许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现在我爱你啊。”他淡淡地说,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吴裳闻言低下头去,以便离他的脸更近。她死死盯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她始终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从前的林在堂在她身上求得家庭的温暖,她在他身上求得一架能登天的梯子。他们各有所图,永远清醒。她知道自己对于林在堂而言是特殊的,因为他这样傲慢的人不会对谁一再退让,她以为他对她退让,是因为他曾把她当做家人。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林在堂爱她。
倘若他爱过她,那么她当时因为他受到的诸多委屈又算怎么回事呢?
吴裳想不通。
她眉头紧锁着。
林在堂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从他身上下去。他现在绷得慌,很难受;再这么下去他就要交代在沙滩上了。
尽管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但天空群星闪耀,海面波光粼粼,远处的篝火正可着劲儿向天上冲。这些都让他隐秘的欲望显得那么大张旗鼓。这不符合绅士的做派。
“你说清楚。”吴裳说:“我好奇。你爱我我怎么不知道?”
“没事,你以后就知道了。”林在堂说:“从前我做得不好,的确算不上爱。以后敬请期待吧。”
“切。”吴裳从他身上下去,摆摆手豪气地说:“爱不爱不重要啊。如果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满脑子是一个男人究竟爱我不爱我,那我真是白活了。”
“是的。”林在堂说:“你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这是你永远都不会消散的独特魅力。”
林在堂是了解自己的,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吴裳。他喜欢她忠于自己,没有迷失在任何地方,也不为任何人改变。她受得起流言,难过了也不过是哭一次、闹一下,但转眼又会去战斗。她的生命力那么顽强,他从没见过什么人,像她一样顽强过。
他们两个安静下来。
这时吴裳又想起她的工作,她直接对林在堂说:“综合体开业,你作为最大的股东,也要来站台。”
“好。”
“我还有一些工作交给你,可以吗?我僭越吗?竟敢给企业家林在堂派活!”吴裳玩笑似地说。
“别。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创业者,吴总有活尽管派。”
“好啊。”吴裳说:“那我就说了啊。我要给你两个活:第一,综合体开业的嘉宾,目前我们能请到的咖位有限。需要你出面,动用你前几年的影响力,尽可能多地请一些来;第二,媒体。我们需要请一些业内顶尖的媒体过来,帮我们发布新闻稿,这些虽然廖恩宏说会去安排,但我希望你也显一下神通。”
吴裳分配工作是有逻辑的,林在堂这种就让他去搞定那些她当下也够不到的人。毕竟星光灯饰和他自己的影响力在那,做起来比她容易得多。
林在堂无奈地笑了:“你真的太懂怎么做事了。”
“跟你学的。”吴裳说:“当年你发现我适合做销售,力排众议让我去星光灯饰做销售,淘到第一桶金。我从这件事上学到该怎么把一个人放到最合适的地方去,发挥她的最大价值。”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从前会担心你会怪我这个举动,因为它为你后来带来很多的麻烦,包括你从星光灯饰的离开。”林在堂抱歉地说:“我不知你怎么想,我到现在都无法释然。我对自己当年能力的局限感到抱歉。”
“如果我到现在还这么想,那我应该走不了太远。”吴裳拍拍自己的心口说:“林在堂你知道吗?我也在不停地反省,我强迫自己拥有开阔的心胸,和我压根就不理解的强者思维。当我不拘泥于那些东西以后,我发现,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离婚时候针锋相对,根本看不到对方身上任何一点好。恨不能把对方抽筋断骨付之一炬,也想过不死不休地纠缠报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再回头去看,就发现了当时她并没发现的很多微小的痕迹。林在堂对她并非全然的恶,她对他也并非是全然的恨。当时所有的情绪都夹杂在复杂的事件里,他们都各有立场。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给对方留有一条生路。
那条生路,是他们对情感的慈悲,和对当年他们的交代。
跳回去看,云淡风轻了。
“感谢你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吴裳拍拍林在堂肩膀:“虽然那是你付给我的报酬,但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我碰到的是一个道德卑劣的人呢?那我一无所有。所以林在堂,你的底色是善、是正直,这赢得了几乎99.9的男人。这算是我的幸运吧。”
“不敢当。”林在堂说:“过往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感谢你谅解。”
吴裳被他的官方说法逗得哈哈大笑,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对林在堂伸出手:“走啊,咱们也死亡摇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