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太累了。”吴裳抱怨:“又冷又累。”
“你是不是发烧了?”
“是。”
“待会儿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去医院。”林在堂说。
“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千溪。”
“那我就送你回千溪。”
“你不工作吗?”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打架。”林在堂说:“跟各种人打架。少打一会儿死不了,反正已然这样了。”
林在堂实在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有些人的教养和对别人的体恤是深入骨髓的,林在堂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就注定了他对任何一个与他有关的人都会如此,这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照,但用在他们疏离的关系中足够了。林在堂骨子里是很骄傲清高的,所以他的教养也显得清高。
“那好吧,谢谢。”
吴裳从没在高档酒店餐厅吃过饭,当她走进去,看到那些亮晶晶的餐具,几百种食物漂亮整齐地罗列着,面档冒着热气,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吃些什么了,于是拿了两块小蛋糕坐下。林在堂也吃不下,只叫了杯咖啡,拿了些生冷和水果,安静地吃着。
“等我病好了,你请我来这吃一顿!”吴裳扬起笑脸:“今天真是时机不好,赶上我胃口不好的时候!下次你看我会不会光盘!”
她实在是一个热情善良的人,此刻也不忍林在堂这样消沉,没话找话来逗他。
林在堂就说:“好,下次请你的好朋友宋景一起。昨天她很辛苦,也没顾上请她吃饭。”
“那她可要开心坏了。她可喜欢你了,她说你是我们最好看的学长。可是我不记得你了。真奇怪。”
“你只记得你的青梅竹马。”林在堂说:“你整天说我像他,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像。我明明…”林在堂的声音越来越低:“比他好看…”
他整个人都恹恹的,即便说笑话也半死不活,任吴裳怎样都哄不好,最后吴裳干脆住嘴,吃过了饭就要回千溪。
上车前林在堂忽然对她说:“婚纱和礼服你处理一下吧?”
“我怎么处理?扔了吗?”吴裳想到那件昂贵的婚纱实在有些心疼:“你看我把它卖给影楼可以吗?或者租给影楼?”
林在堂低低嗯了声:“那我先带回公司,你找好影楼后告诉我。”
“行。”
吴裳怕林在堂心疼,回千溪的路上还在说:“要么…你再想想?这件婚纱实在昂贵,租出去有些可惜了。万一你下次结…哦不对,你下次真结婚的时候,新娘才不会穿这件。”
“租吧,我不会改主意。”
到了千溪,将车停在院门口,林在堂从后备箱拿出了很多东西。吴裳有些意外,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我不能空手来。那大多是昂贵的补品,还有两条丝巾。吴裳拦住他不肯要,他低声跟她讲道理:“你想想你是怎么跟你妈说的?现在我在她们眼中是女婿。女婿上门空手好吗?”
吴裳并没想到这一层,此刻林在堂的好变得具体,让她很感动。
“谢谢。谢谢你林在堂。”
“不客气。也谢谢你,吴裳。你帮了我大忙。”林在堂很真诚:“说实话,如果没有你,我现在的境况应该更差。”
林在堂拎着东西向里走,小黄狗跟在他脚边,一直仰着狗脸咧着嘴巴看他。小黄狗虽然小,但却是很会看家的,逢人路过都要叫几声。但林在堂来这几回它都没叫,甚至不停对林在堂摇尾巴。林在堂就放下东西,伸手摸摸它:“你好,又见面了。”
小黄汪一声,林在堂又说:“好的,下次我给你带吃的,我记得了。”
“你跟狗也能聊到一起?”吴裳在一边插科打诨。
叶曼文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林在堂的一瞬间,老人的神色微变,但仍旧笑着迎了出来。
“在堂来啦?”叶曼文说:“隐隐觉得你会来,所以早起就去切肉、杀鸡、买鱼,今天在家里吃顿便饭再走不迟。”
林在堂并没推脱,跟着叶曼文走了进去。
“下次回家不要带东西了。”叶曼文说:“家里除了吴裳胃口好,我们吃东西都是三两口,扔了怪可惜的。”她说的是“回家”,林在堂听进去了,没觉得有什么别扭。事实上这里的确更像一个家。
吴裳进门就猛灌热水,支着耳朵听他们讲话。她很怕林在堂说错话,好在他很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清楚。吴裳跑去看阮香玉,看到她正费力地下床想要去跟林在堂打个招呼。
“你别动!”吴裳说:“让他来看你。”
阮香玉就躺回去,一双眼盯着吴裳。她不知女儿昨天是否受了委屈,她很想问问,又觉得这会儿不是时候。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问罢!
“还顺利吗?”她问。
“顺利啊。”吴裳说:“林在堂人很好的。”
“别人呢?”
“也很好。”
吴裳报喜不报忧,那些“赝品”、“攀高枝”的话她早已忘在了脑后。林在堂走过来,站在门口敲门问:“可以进来吗?”
阮香玉看了眼吴裳就费力坐起身来,拍了拍床沿:“来,坐。”
林在堂依言坐下跟阮香玉聊天。他说最近海洲天气不好,昨天婚礼也没赶上好天气,一整天阴沉沉的,吴裳的婚纱又薄,所以可能着凉了。他还说,爷爷今早起来也不舒服,还念叨着老街的香玉面馆,不知何时再开门?
阮香玉慈爱地看着他。
林在堂应是择着父母的优点长的,他的上半张脸很像他的妈妈阮春桂。性情很温和,内心应该也善良。不然他不会坐在这里净挑捡些宽她心的话说。
“你妈妈还好吗?”阮香玉问。
“她还好,我结婚了她很开心,今天就约着朋友出去了。”林在堂没说假话,他的婚礼如期举行,阮春桂的面子捡了回来。她昨天席间一直在与人说:这人呢,万万不能高估自己,也不能低估别人。就说在堂的婚事,谁能想到会峰回路转,半路杀出一个人这样把我们在堂放在心上呢!这往后啊,我们在堂就可以放心奔事业了。
“她…”
“您请问。”
阮香玉无奈地笑了,摇摇头:“年纪大了,我忘记要问什么了。往后多回家,眼下我行动不便,吴裳你先借我些日子。”
“应该的阿姨。我也想着最近在闹分股,家里很乱,吴裳在也会受影响。让她在家里照顾您正好。”
“分股啊…”阮香玉问:“对你有影响吗?”
“有的。分完股,我只有一个工厂、一些债务,还有少得可怜的流动资金了。”
“你真诚实。”
“这种事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
吴裳发现林在堂很矛盾,他对情感很优柔寡断,对待事业的大起大落却能看开。
吃饭的时候林在堂感受到了隆重,叶曼文做了那么大一桌饭。有鸡、有鱼、有鸭、有新出海肥美的蟹,还有她亲手做的点心。菜样很多,菜量不多,摆盘精美自然。
林在堂吃过很多“好饭”,有些一道菜只有一口,保留食物本味,但不家常。叶曼文这一桌,很美丽,也促人食欲。林在堂忍不住称赞:“外婆,你真的太厉害了。这么会儿就做满一桌,还这么好看。”甚至像小孩子一样,不顾什么规矩,捏起一块鸡蘸着汁水送进嘴里一口。
味道真好,他扬起了眉,由衷地笑了。他这样笑的时候竟然有一点天真和腼腆。
林在堂食欲从来不盛,这一口,像打开了他肠胃的机关,顿感饥肠辘辘起来。
吴裳适时吹起牛来:“我们祖上是御厨!你知道御厨是什么概念吗?那就是可着整个海洲,你再找不出第二个!”
叶曼文就拧她脸:“又胡说!”
“我相信吴裳!”林在堂说。
他们都真心笑起来。
林在堂有些明白为什么吴裳在经历贫穷,但性格却如此了。她们家的三个女人,都没有自怨自艾。一家人坐在一起就开开心心,说的尽是些有趣的小事。有时那小事明明很心酸,也能诙谐讲出来。
外婆讲吴裳儿时,爸爸妈妈去海洲城里看货,她带吴裳在院子里玩。那天外婆接了个活计,帮一个婚礼做点心。她一边和面,一边看着吴裳,就低头的功夫,吴裳被小野狗顶了个倒栽葱!外婆站起来形容:“就这样哦,插成个三角。”
“我内疚诶,好在我们裳裳命大。”
吴裳在一边咯咯地笑,林在堂也笑。他小时候被管得严,别说倒栽葱了,就是手划破一个小口子都要紧着看,再晚点伤口就已经痊愈了。
这一餐饭很快乐,以至于吴裳和林在堂都觉得回到了2006年的夏天,他们之间没有隔着那许多复杂的事,单纯是很好的朋友。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就都放下了戒备。
吴裳邀请林在堂参观一下她的家。
她像一个小导游,认认真真介绍起来。她的家虽然小,但是每一处都温馨。院子里的花、木桌上的便签盒、老旧冰箱上的贴纸、吱吱响的木楼梯,还有吴裳满当当的卧室。里面满是书和花,厚厚的软软的床,还有那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