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看到要打死你。”吴裳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又要相亲?”
“我爸妈说海洲这个地方容不下老姑娘,每次回村里,都要被人指点。他们说哪怕你结了再离呢,也比一直不结好…”宋景模仿她爸真是惟妙惟肖,吴裳能想象出他爸突起的肚子下卡着一条爱马仕皮带的样子,是非常滑稽而又威严的。
“那你就软抵抗是吧?”吴裳揪了揪她的头发,手机响了,她顺手接起,对方问:“请问是香玉面馆的吴总吗?”
“不是。”吴裳挂断电话。
“怎么了?又要给香玉面馆开连锁吗?”宋景说:“这是好事啊。”
“这些人根本不是奔着把面馆干好来的。如果我把招牌砸了,我对不起任何人。”吴裳看了看前面,用胳膊碰了下宋景:“是那个吗?”
宋景推推眼镜道:“还真是。”来者分明是老宋第二,秃头,微胖,大肚子下也卡着一条爱马仕皮带,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她小声说:“来了来了,他来了。”
男人见到宋景倒是有几份热情,不时隐晦地炫耀自己的家世,有时看吴裳几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最后忍不住问:“这位是…”接着敲自己的头:“我想起来了,我参加过你的婚礼…你是星光灯饰林总的爱人?”男人说完这句后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有些微妙。
那场被吴裳遗忘的婚礼瞬间又被想起,但她想到的是那天海洲天气不好,她穿着的那件露肩婚纱很薄,她很冷。至于男人说的婚礼有多盛大热闹,吴裳已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
一边的宋景见状说:“既然你参加过那场婚礼,你不记得我?我可是艳压群芳的伴娘呀!”宋景指指男人的脑袋:“你再想想呢!”宋景对他眨巴眼睛,把槟郎要嚼出花了,近视眼就差贴到男人脸上,让他好好想想。
男人实在想不起,耸肩放弃。
宋景就摇头:“不行啊不行啊,咱俩没有缘分啊!”
她胡乱找了个理由把男人打发了,男人倒还体面,对宋景说下次见,宋景说好啊下次见。
分开后宋景问吴裳:“你闻到了吗?”
“什么?”
“闻到他的油头味儿。”宋景捂着嘴说:“林在堂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样?到时候看你还亲不亲得下去!”
吴裳嘴巴一咧,当做笑了。
“有些事别人不跟你说,我得跟你说。”宋景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林在堂那闹的风言风语的。他现在风头劲,被多少女人盯上,但他这人傲慢得狠,这么贴上去的他肯定不喜欢。问题是现在传的是孟若星…”
“孟若星怎么了?”吴裳说:“你也说了,林在堂傲慢清高,他跟孟若星当年闹得多难堪,他不会回头的。”
“那他为什么要给孟若星做设计师品牌?”宋景又问:“这事传得那么大。”
“因为孟若星的确有这样的天赋。”吴裳说:“我压根不在乎这件事。”
“你别犯傻。”
“我不傻。”
吴裳揽住宋景的肩膀:“你不要一说起孟若星就生气,孟若星就算打我对面经过、去阮春桂家吃饭我都不气。这些年我也算了解了:商人就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吴裳故作凄婉,还甩出了戏腔似的。
宋景也嘻嘻哈哈,解开了自己的冲天髻,拿下那两个累赘的耳环,换上黑框眼镜,继续做她的小呆瓜。两个人决定去许姐姐那里喝杯咖啡。
许姐姐的咖啡店这么多年没倒闭,倒也是奇怪了。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够了钱就去玩,虽然年近五十,却比二十岁的年轻人还能折腾。
两个人推门进去,那个老铃铛依旧清脆,叮当作响,欢迎光临。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里面忙碌着做咖啡,许姐姐正在跟人聊天。咖啡馆里尽是些谈生意的,沿海经济又过十年,咖啡店里的人聊的不是生活了,他们聊“出海”。
生意要出海,尤其是那些千奇百怪的小东西,通过亚马逊出海、通过企业集采出海,海洲每天都新生几百上千个小微企业,产品更是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海洲人做不出来。
许姐姐见到她们就撇嘴小声说:“出海。”
她们会心一笑。
很久不见,自然要吃顿饭,许姐姐带上了她的一个咖啡师,名字叫小朗。“小朗老师”往那一站,就有阳光海面的气息汹涌而来。该怎么说呢,他让吴裳想起儿时千溪充满笑声的海岸线。
小朗老师偏爱半熟女人,吴裳这种有韵味又带着一点天真的尤为吸引他。吃饭时候他坐在吴裳旁边,一个劲儿与她套近乎:
“我听说你很久了”、“现在店里的吐司配方还用的你的”、“听说那家馆子是你的”、“你可真厉害啊”…
这些年吴裳也算见过世面,对这样的恭维早已免疫,但因为小朗实在是好看,她就愿意跟他多说几句。喝酒时候她看着小朗忽闪的睫毛和不经意露出的胸肌,觉得这样的男孩当她面卖弄一下也好,下酒了。
她在外应酬,林在堂从不打电话。这似乎是他们夫妻间养成的默契,只要天不塌,就绝不“查岗”。
别人因此羡慕林在堂,说:还是林总厉害,在外吃饭家里一点动静没有,不像我们,电话打个没完,还要发视频报备。
“我们彼此信任。”林在堂总是这样说。
吴裳也如此,她把手机扣在桌子上,所有消息都是免打扰,除了她的亲人。亲人自然不包括林在堂、阮春桂。小朗已经说到了香玉面馆的食物,说他最喜欢吃素面。还问吴裳,为什么香玉面馆的素面味道跟别家不一样呢?
吴裳眨了眨眼睛,想起素面就难过的无法开口说话。宋景揽过小朗肩膀说:“小朗老师,喝酒吧!”
许姐姐小声对吴裳说:“年轻的小伙子哪都好,就是话多,急于跟人拉进关系或者证明自己似的。”
吴裳头靠在许姐姐肩膀上说:“我都有点醉了。”
“那就别喝了。”许姐姐拿过她的酒杯,跟她说起旅行的见闻,像催眠似的,吴裳就闭上了眼睛。
手机亮起,宋景拿起来看,对她说:“林在堂电话。”
“放下,不接。”吴裳说。林在堂不会有大事,就算有大事,也轮不到她处理。自有他强大的家人为他冲锋陷阵。
林在堂这一天并不顺利,没有人支持他开辟一个新的设计师品牌。那不够有市场。林在堂试图跟人解释:市场的审美逐渐多元化,设计师品牌也会被大众接受。但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他们的统一说辞都是:如果没有孟若星,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跟孟若星有什么关系?”林在堂反问:“这是我自己操刀的项目。”
对方则一副了然的神情,甚至劝他:林总啊,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林在堂回到家里,又是冷锅冷灶,没有人气。近来吴裳总是不喜欢待在家里,她要么去面馆、要么就在外面闲逛。好像这个家有什么东西在压抑着她,让她每天都想远离。
此时已近深夜,林在堂罕见给吴裳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过一会儿他再打,接电话的人是宋景。她说吴裳有点喝多了,在跟人聊天。
林在堂听到电话那头有男人的声音,他说:裳裳,下次我还想跟你吃饭。
这样的场面林在堂很熟。
这么多年来,他在跟阮春桂的通话里也时常听到类似的对话。阮春桂春风得意八面玲珑,上至七十下至二十,没有她搞不定的男人,只要她想。林在堂想起阮春桂的种种,就对吴裳的所作所为生气起来。
“你让吴裳接电话。”林在堂说严肃地说。宋景缩缩脖子,把电话递给吴裳,跟她比口型:杀-人-啦。宋景现在是怕林在堂的,在日渐一日的相处中,林在堂已经由最好看的学长变成最凶狠的杀手。宋景尤为怕林在堂的目光,他谈生意时还好,平常一个人时,那目光像结冰的海岸线,海面一动,大块的浮冰就被推到岸边,稀里哗啦碎了。林在堂就有着这样的目光。
怕什么。吴裳指指她:没出息。接过电话,娇声娇气地唤:“林先生,怎么啦?”
“你几点回家?或者我去接你。”林在堂强压着怒火说:“吴裳,这时候别闹出什么差错,好吗?”
吴裳尽管四肢乏力,但头脑还是清醒的,她说:“只要你不出差错,我就不会出差错的呀!这么多年,我没出过差错呀!”
“你现在就在犯错。”
“犯什么错啦?”吴裳软绵绵地笑着说:“我跟朋友吃饭能有什么错呢?你要把我关起来吗?你妈现在建议你把我关起来吗?”
“胡闹!”林在堂挂断了电话。这是他的范围内能生的最大的气,不过是骂一句胡闹,然后挂电话。
他去衣帽间翻找下一天穿的衣服,根本找不到。阿姨总是按照她自己的喜好给他们的衣服分类,八成又放在吴裳的衣帽间里。今天阿姨和吴裳不在,他要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