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裳给他比划:“我找这样的一块儿怀表,很好看很好看的,还在滴滴答答走着的。就丢在沙滩上啦!”
老板闻言就笑了。
他对吴裳摆手:“你来,你看看,是不是这块啊?”他走到便利店柜子后面,摸出一块怀表来。吴裳的眼睛即刻亮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这个!在哪里找到的啊!”
”就门前喽。我清早一开门,看到就在门前的破石头上喽。”
“太好了!太好了!”吴裳接过怀表,对老板道谢。接着她跑出去给林在堂打电话,但是那边嘟嘟嘟一直没有人接听。后两天吴裳也打过几次那个电话,她想把怀表还给林在堂,但是不知为什么,电话再没接通过。再过几天,电话就变成了空号。吴裳知道,木木与千溪彻底断了联系。
只是肖奶奶家里时常有人来送东西,有时候是营养品、有时候是吃的,送东西的人也不说是谁送的,神神秘秘。
还有最后一次跟林在堂买的彩票,吴裳中了五百块钱。她虽然没有五百万,但五百块也很开心。
开学前三天,她收拾行李准备回杭州的学校,银行卡里收到了一千块钱的转账。是濮君阳打给她的。
他对吴裳说:“吴裳你好好吃饭,不要舍不得吃东西,也不要在宿舍摆弄小电器。你只管好好读书,我每个月都给你打钱。”
“你干嘛呀!”吴裳有点生气:“我不要你的钱,我可以自己赚钱!我暑假赚的钱够我的生活费啦!”
电话那头的濮君阳正在煮素面,这素面是吴裳给他寄到北京的。是叶曼文在家里自己做的。吴裳最喜欢做素面,当它晾晒在院子里的时候,像一面面白色的帘子,风一吹,就有白色的“面浪”,一层一层,面香味飘得满院都是,让人觉得心安。
吴裳的素面是濮君阳的救命稻草。他清晨出门前煮一点,加个鸡蛋,放两片菜叶子;晚上到家煮一点,加个鸡蛋,放两片菜叶子。他省吃俭用,除了自己的工作再打两份工,自己留一些应急,剩下的钱给奶奶和吴裳。在濮君阳心中他有两个亲人,奶奶和吴裳,他会用尽一切力气,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是的。好日子。
濮君阳那时对好日子的想象十分具体:在大城市里,他们能有一个小家。奶奶坐在轮椅上,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吴裳穿着漂亮的衣裳,推开家门对他说:“我回来啦!”他呢,那一天刚好不用加班,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饭香味飘满屋子,吴裳先去厨房亲吻他的脸,接着去洗手,然后他们一起吃晚饭。饭后,推着奶奶去楼下散步。再过几年,奶奶可能去世了,但是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濮君阳会像爱奶奶一样,爱他和吴裳的孩子。
人的一生就那样长,濮君阳没有雄心壮志,他只想安稳度过。
现在的濮君阳只能做到让吴裳少吃一点苦,吴裳已经很苦了,尽管她自己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苦。
电话那头吴裳正在威胁他:“我告诉你不要再给我打钱了!我不要!学校食堂很便宜,我自己能做兼职,我还有奖学金!你要好好吃饭!”
“我们单位食堂也很好吃,每周也有几次同事聚餐、老板请客,我感觉我自己吃的太油了,想清清肠也没有机会。”濮君阳说。
“那就好。但你也不要再给我打钱啦!”吴裳说:“给春花奶奶留着,好吗?”
濮君阳自然不肯答应她,后来他们说起了别的。
对于吴裳来说,2006年的夏天是那样的美好。她每次想起发生在这一年夏天的事,都会不由微笑起来。
可是时间终究会向前走,时间就像千溪的海水,冲上来新的泥沙,把旧的泥沙带走。它带不走的,就一直沉淀、沉淀,一直到沉淀到最最最下面。
一直沉淀到人的心里,终其一生,不能遗忘。
第29章 微雨过,小荷翻
微风吹皱白帘
满院飘香
下锅后,更香
——2011年5月吴裳《光荣的御厨后代和那些好吃的》
吴裳是喜欢林在堂的家的,因为林在堂给了她足够的自由。他从没说过任何一句限制她的话,甚至当她在休息的时候,他走路都会静悄悄的。他会给她留便条,便条下会压着一些现金,让她去买一些日用品。家里阿姨来的时候,他会叮嘱阿姨,家里的一切都听吴裳安排。
吴裳觉得他给的自由和决定权过于多了,就提醒他:“这是你家。”
“你住在这,也算你家吧。”
他的庭院里移走了雕塑,留下一个漆黑的深坑,吴裳每次看,都觉得那个坑像一个血盆大口,要把她吞了。
但林在堂这个人,心思根本不在院子里。他每天天不亮出门,回来时已近半夜。工厂、商场、政府、客户,可着海洲跑,一刻也不停闲。从前别人说“星光灯饰”来了,好茶好点心摆上,远远相迎;如今听说“星光灯饰”来了,马上摆手:“快关门快关门、一定是来借钱!”林在堂吃的闭门羹比饭还多,换别人,怎么也该气馁了。这就要感谢爷爷林先祖遗传给他的沉稳性格,遇事不急不躁、有礼有节,人见不到,伴手礼放在门口稳妥的位置,说得空再来拜访,就此走人,也不恋战。林在堂可不气馁,他太有韧性了。
他去拜访也不全然为借钱,但在别人眼中,他现在是“要饭的”。他每天“要饭”,自然不会看到院子里那张“血盆大口”,事实上他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这一天他要饭“颗粒无收”,深夜进家门时人已经没了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厨房里的砂锅里飘着白白的水汽,淡淡的肉香一路飘到门口。他饥肠辘辘去厨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这时吴裳敷着面膜从楼上跑下来,热情地招呼他:“你回来啦?!”
“你怎么还不睡?”林在堂看了眼时间,已经近十二点了:“不要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吴裳嘶一声,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唠叨!”
他们有几天没打照面了,吴裳白天在咖啡馆里忙碌,林在堂跟员工从前面急匆匆路过。许姐姐说:“你老公好像又瘦了,再瘦下去,人就比星光灯饰的家产还要薄了。”大家都知道星光灯饰要完蛋了,到现在还没钱给“生光大厦”的生字头上装个日。海洲人因为见惯了生意场上起起落落,对这种事很喜欢调侃,许姐姐也是,但没有任何恶意。
吴裳就看过去,只看到林在堂一个背影。她有点怕林在堂累死饿死了,那她就少了一份收入了。话虽这样说,觉得他可怜倒是真的,下了班她就去市场抓了只鸡回去。
到家里开始做鸡,小火慢炖的鸡汤做素面最好吃,也很方便,每次开火后水开放素面,几分钟就能吃上。她还做了两样小菜放进冰箱里,吃的时候夹一筷头,很是爽口。
林在堂实在是饿了,他问吴裳:“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吃吗?”
吴裳一边拍面膜一边抬下巴:“鸡汤面喽!”
“我…”林在堂好像跟自己家里不太熟,在厨房里很拘谨,他不知道面在哪里。吴裳见状就哈哈笑,把面膜纸笑皱了,索性摘下来丢掉,露出一张水润嘭嘭的脸。快速洗洗手擦净,从橱柜里拿出了面。
这时又开始显摆:“你见过亲手做的素面吗?这可是我外婆自己做的!好多好多道工序呢!手工的!你在外面吃不到!外面的都少一些筋道,总之不好吃!”
“你…”林在堂想让她快点,不要说话了,他要饿死了。但看到吴裳说话的时候动作一样麻利,他的“你”字刚说完,她的面已经出锅了。在上头放两块软烂的鸡肉,一个鸡翅,一个鸡腿,再烫两片叶子,洒一点香葱。冰箱里竟然也有小菜,夹出来给他。最后又变戏法似的弄出一碗绿豆水。
“吃!”吴裳也给自己弄了一碗,坐在他对面,准备跟他一起吃。
“你不怕胖吗?”林在堂随口问。他熟悉的女性阮春桂和孟若星,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吃饭,她们对身材的管理很是严苛。
“吃一口面条就胖啦?”吴裳哼一声:“胖不胖又不碍你事!”
林在堂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又当真!”吴裳笑了:“你这人呀,可真是…古板呢!我逗你玩的,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胖瘦,你就是好奇…快吃吧!”
林在堂这才吃了一口,接着就点了两次头:“好吃,真的好吃。”
吴裳看他的吃相,就想起那年夏天,他吃饭真是虎虎生威。如今他似乎对“吃”丧失了兴趣,这时她脱口而出:“林在堂,你这几年过的不太好吧?”
林在堂的筷子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怎么算好呢?怎么算苦呢?他说不清,好像他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但一步步被赶鸭子上架,赶到了今天。也是身不由己。
“吃饭吧!”吴裳伸出手臂隔桌拍拍他肩膀:“我在你家的时候呢,没有别的能帮助你,但是给你做口吃的还是可以的。以后不管你几点到家,提前半个小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