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堂又抬头看吴裳。她真是心无杂念,有一股奇怪的义气,是真的在关心他的死活。林在堂有些感动,他说:“这个时间要付加班费的吧?”
“三倍。”吴裳伸出三根手指头,又强调一遍:“三倍,不然你就饿肚子。”
林在堂摇摇头笑了。
这一天晚上他吃了很多,他的肚子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吃饱带来的满足感了,也因为血糖上升,让他隐隐感到愉悦和幸福。吃多了不能马上睡觉,吴裳这时就适时提出来让他帮忙干点活。
“那你要付我加班费吗?”林在堂问她。
吴裳可是“一毛不拔”的,直接怼回去:“这是你家,给你家干活,你应该付我钱!”
“干什么活呢?”他又问。
“你帮我把那个坑填了。”吴裳说:“不是我吓唬你,院子里有大坑,影响财运的!你想想你最近是不是缺钱?八成就是这个坑闹的。”
她连哄带吓,最后成功把铁锹塞进了林在堂手里。她是公允的,不能让他一个人挨累,给自己找了把小花铲子,蹲在那装模作样地干活。
林在堂一边填土一边说:“你有没有感觉很怪异?”
“什么怪异?”吴裳仰着脖子看他。
“如果我现在杀了你,直接埋坑里…”
吴裳拿起土疙瘩丢他:“林在堂你有毛病啊!”
林在堂站直了身体哈哈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笑了,原来大笑真的可以治愈人心灵的顽疾。随着他大笑,体内的浊气就排了出去,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两个人忙活很久填好了坑,林在堂问吴裳接下来怎么办,吴裳说:“你给我钱,我去买花,我给你种个花园。”
“算了,我陪你去吧。明天周末,我也给自己放一天假。”
“那很好。”
第二天他们去了趟花市。海洲的花市是很有趣的,花鸟鱼虫什么都有,吴裳和宋景都很喜欢。有时两个人想买一束鲜花,就会直奔花市,因为便宜好玩。林在堂从前没去过花市,他跟在她们身后,觉得自己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该怎么说呢?那些小东西都挺好玩,他眼睛看不够。
三五块钱一只的小乌龟满缸爬,也有几百上千的大陆龟慵懒地卧在地上。小鱼在大鱼缸里游来游去,十块钱可以抓三四条,用装着水的塑料袋拎回家换到缸里。还有刚出生的小猫小狗小鸭子小兔子,那么可爱。
最好看的当属花,高高的阔叶绿植、颜色各异的小花、一缸一缸的水培植物,还有高处吊着的,墙上爬着的。阳光通过建筑的缝隙错落照进来,照在叶子、花朵上的水珠上,真是好时光了。
吴裳也继承了母亲阮香玉的审美基因,她也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开始画。林在堂和宋景凑上去看,只见那本子上早已经标好了尺寸。
“你还会园林设计?”林在堂问。
“那不是闭着眼睛瞎玩么!”吴裳说:“我们千溪村就不缺好看的院子,这你知道的呀!谁家里没有点树啊花啊…”
“那倒是。”宋景说:“我们千溪村,就连我家那个不住的老宅,现在院子里都很好看呢!”
“你是不是不放心?怕我把你院子弄坏?你放心,肯定比撒尿的小人儿好看的!”吴裳拍着胸脯说:“你就信我!”
“我信你。你弄吧。”林在堂转身走了:“我去抓几只王八。”
“你抓王八干什么?你自己有时间养吗?我可不帮你养!”吴裳说:“我有工作,我接下来也很忙。”
林在堂早已经走远了。
他觉得那小乌龟很好看,放到办公桌上看着也算是有点活物。不然他的办公室实在是死气沉沉,就跟星光灯饰一样。
他们买了好多好多花,林在堂的皮卡后斗装满了,花市老板找的车也拉满了。吴裳一定要坐在小货车上,说是要照看好她的“江山”。宋景坐上林在堂的车,她问林在堂:“你觉不觉得吴裳脑子坏掉了似的,很好玩啊?”
林在堂点点头:“吴裳的确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玩的人了。可能因为她…的确脑子坏掉了?”
“对。不然为什么跟你家的花园较劲?”
两个人听从吴裳指挥,一直摆弄到深夜,花园初具规模。吴裳下令说下次再弄,这下方作罢。
林在堂又开始跑工厂。
因为工厂新机器投入使用,大宗订单在赶工,他每天都要往返于工厂和海洲,路上要耗费三四个小时。
有一天吴裳要回千溪看外婆,他就捎着她一起。把她送到家里的时候,叶曼文已经做好了饭。
吃饭的时候叶曼文问林在堂:“怎么一天比一天瘦了?年纪轻轻就这么憔悴。”
林在堂答:“外婆,现在我遇到很多问题,工作很累,瘦是正常的啊。”
叶曼文觉得他有点可怜。
外人看他应当是很光鲜的,别人总觉得做企业的人都游刃有余,赚钱也容易,就像老天爷在撒钱。事情并非如此。老人理解他,就又问:“你是每天都要来工厂?”
“最近每天都来。”
“那你别折腾了,就住在家里吧。”叶曼文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住在家里,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也调理下身体。别回头生意做不好,身体也垮了。”
林在堂觉得吴裳的家人都很善良,情感也很朴素,没有复杂的心思。吴裳觉得叶曼文的提议好,就紧着点头:“我看行!我看行!刚好我要跟外婆学做饭,这样也不用每天跑了。”
学做饭是吴裳自己提出来的。阮香玉在装修面馆,吴裳当下没有更好的事做,就想着先学做饭,至少以后能帮阮香玉打个下手。
“我也要成为御厨!”吴裳给自己加油,接着又大快朵颐。
“你呢?小林,你怎么想?”叶曼文又问:“要是住在这呢,我就给你们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我可以住在肖奶奶家。”林在堂说:“好多年前我来千溪,就在肖奶奶家租的屋子。”
吴裳又在一边点头:“是啊,外婆,现在你能想起来吗?我之前说的人就是他啊!”
“抱歉啊,外婆实在没有印象。”
“怪我那时昼伏夜出。”林在堂说:“实在是怕晒。”
“其实是白天在赶报告吧?”吴裳戳穿他:“我现在反应过来了,你那时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玩世不恭,而是在暗中加油。”
林在堂被她说中了,就耸耸肩。叶曼文的饭实在好吃,他的食量比平常大了很多。叶曼文的提议也很好,让他住在千溪,这样路上就能省出很多时间。也能远离海洲。
林在堂现在很怕海洲,在他的念头里,海洲是很冰冷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都靠金钱维系,压根不需要装。
千溪是避世之处。
既然这样决定了,吃过饭就去找肖奶奶。
肖奶奶已经老眼昏花了,竟然还记得林在堂,她说:“你真是一点没有变,只是瘦了一点。”
这时林在堂想起濮君阳的奶奶春花,就小声问吴裳:我记得还有一个春花奶奶,现在怎样了?
吴裳瞬间就难过起来,小声说:“春花奶奶过世了。08年走的。”
“08年,那就是我走之后两年。”
“是的。”
“那濮…”
他想问问那个濮君阳呢?其实他早猜到了吴裳跟濮君阳早已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然吴裳绝不会愿意跟他假结婚。在平常的谈话中,他也知道吴裳后来谈过不少的恋爱,只是她没有长性,对哪个男人都无所谓的样子。
吴裳这时拿起一副绣来,大惊小怪地岔开林在堂的话:“肖奶奶,你现在还能绣!”
肖奶奶就指指自己的眼睛:“这里虽然快瞎了,但我的心还亮着呢!”她给吴裳看她的手,指腹上是厚厚的茧:“用手摸,一针一针,准错不了。”
老人也有自己的哲学,她说人生的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绣活也要一针一针地刺。
她一个人久了,家中冷不丁来人了,就止不住话,一手拉着林在堂,一手拉着吴裳,不停地说。
林在堂虽然有很多事要做,但也不忍打断肖奶奶,就坐在那听着。实在来不及了,就对吴裳使眼色。两个人已经试过这样眉眼的交流,几乎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吴裳就拉过肖奶奶的手说:“肖奶奶,他还住原来那间吗?”
“好啊。”
“多少钱呀?”
“不要钱。”
“那怎么行呢?”吴裳说:“三千一个月吧。”
无名的千溪村,五百一个月的房间都无人问津,吴裳直接定价三千,帮肖奶奶敲了林在堂一笔。林在堂去工厂前对她说:“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
“你也可以不住啊。”吴裳说:“肖奶奶的家里多干净、多香!”
肖奶奶像叶曼文一样爱花。
事实上千溪的女人都爱花,吴裳也不例外。她不喜欢那些冰冷的雕塑,尽管别人总说从艺术鉴赏的角度来看,艺术品更具观赏价值,但吴裳就是不懂。她也不喜欢林在堂家里院子里的那个滋水的小人儿,看着像在嘘嘘。第一次看到时她就想:如果真是我的家就好了,我把那小人儿弄走,种上满院子的花。现在小人儿刨了,如愿种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