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吗?”林在堂问。
“那我倒要问问了:你没跟别人说过吗?你只跟我说过吗?”吴裳叉着腰看林在堂,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准备大吵一架。
吴裳其实没跟林在堂大吵过。
两个人偶尔闹不愉快,林在堂就不说话,吴裳也不说话。最后往往是因为什么事儿让他们不得不一起出面解决才好。
她知道跟林在堂吵不起来,叉了会儿又放下手:“你不干活就走,烦死了。”
林在堂才不走。她去搬花,他就上前挡着;她去浇花,他就率先拿走喷壶;她要捉虫,他就伸手挡着叶子。吴裳被他惹急了,一铲子摔到他脚上,上面沾的泥土摔了他鞋面都是。
“我不想跟你过了。”她说:“我觉得这日子很没有指望,没有意思,每天就这么干熬着,再熬几年我就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没说过。她赚的就是这份钱,就是一个工作而已。但她现在动了不赚这个钱的念头,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她没想过林在堂可能是什么反应,他么,无非就是那样,克己客气。听她这样说,就掏出一份协议来,来看看她履约的情况。跟她协商后面的事。这就是林在堂。
“你不想跟我过啦?”林在堂却笑了,被她气笑了:“你不想跟我过,那你想跟谁过呢?跟咖啡店那个小伙子过吗?小伙子有钱吗?你这个守财奴不给小伙子花钱,小伙子陪你闹着玩吗?”
“你看我手机?”吴裳问他。
“你手机自己在我面前叮叮响,用看吗?”林在堂突然捏住她的脸:“你以后少跟我说这种气话!有事说事,不要摆情绪。”
“我跟你说的就是事。”吴裳说:“真的,你认真考虑下吧,咱们好聚好散。”
“所以你想要那栋别墅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是吗?离婚之后搬过去住?”林在堂说:“你每天噼里啪啦跟我打算盘,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吗?问题是你别墅还没到手呢,你现在这么沉不住气了吗?”
“我可以不要别墅,那你也凑不到我的钱。”吴裳说:“我知道我这二百多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有大把人想借你钱。我这人你应该了解,赚不到的钱我就不赚。我可以转身赚别的钱。”吴裳说了这些,心里痛快了些。她藏不住话,这些年跟林在堂也是把话都摆在明面上说。她原本就是一个逐利的人,压根不想在林在堂这里获得什么样的感情,于是她顿了顿又说:“换句话说,你要是没钱,我跟你这里赚不到钱,那我还跟你混什么日子呢?”
她在给林在堂施压,如果还想过下去,他就要继续放诱饵,像他们以往每一次做的那样。他们当然不是傻子,在每一次的事件中,吴裳都有她无可取代的价值。
于是他们就以这种扭曲的方式不断纠缠、纠缠,一直纠缠到土壤很深,其他东西很难渗进去。
林在堂就那么看着她,嫌看得不够真切,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吴裳也仰着脖子跟他对视。林在堂的眼睛深不见底,多少年商场历练,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也是。
从前他们对视,都觉得好笑,会同时笑出来。现在他们对视,她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斗志,他眼里平静如水。
吴裳推了林在堂一把,他向后退了一步,但也扯上了她,将她带进了怀里。她踢他咬他,朝他脸上甩巴掌,他就默默地受着。但吴裳哭不出来,她的眼泪都在葬礼上流干了,她谁也不恨,她恨林在堂,也恨自己。
她转身又去砸花,都是她亲手种下的花,她也不想养了。花盆在地面上,转眼就碎了一地。她砸了两盆,累了,又掉头向客厅走。
拿起茶桌边的茶礼要砸,这时想了想,觉得这茶礼很贵,又丢到沙发上,自己也颓然跌坐上去。
林在堂也坐在她身边,听着她很粗的喘气声,扭头看到她强忍着的情绪。
“二百万你投给我,不用250万,也不用更多的钱。别墅过户给你。”林在堂说。
她赢了。
吴裳的伤心缓缓落下去,喜悦冒了一点点头。她起身坐在林在堂腿上,他身体后仰,她顺势向前,捧住了他的脸。
“如愿了是吧?”林在堂淡淡地说:“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反悔呢?毕竟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他当然也有伤心,他们走到了今天,夫妻之间就只剩下了生意。但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们各有立场,早已无法追究谁对谁错。
“你不会反悔。”吴裳贴着他的嘴唇说:“我了解你,你不是蝇营狗苟的人。”
“那我是什么人?”
“你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生意人。”吴裳亲吻他的嘴唇,一下一下,缓慢缠绵。有时舌尖碰到他唇角,就逗那么一下,看他何时来接。
手去解他睡衣的扣子,一颗一颗,一直向下。
她一直看着他,想起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很喜欢他的眼睛。她会在□□时看着他的眼睛,那时他不会隐藏,喜欢什么动作或有什么浓烈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吴裳知道自己去意已决,无非是时间问题,所以她的身体总是想索取。甚至不需要林在堂配合,她自己就可以。
她看到他仰起脖子,就知道他喜欢。他的手垂在身侧,倔强地不肯抱她,那她也无所谓。她抱紧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几乎毫无缝隙。汗水交融在一起,顺着脸颊流淌到沙发靠背上,氤氲一下,留下一个印记。
“林在堂…林在堂…林在堂…”她叫魂儿似的,他终于搂紧了她,他们之间毫无间隙了。
“再来一次吧?”结束时吴裳说。
“你是在提前支取吗?”林在堂说:“类似于以后吃不到了,现在多吃点,吃腻了就不想了,是这样的心态?”
他也了解她,她不动念头是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各自收拾妥当,吴裳要求去办别墅过户手续,两个人却被突然登门的阮春桂拦下了。
阮春桂递给林在堂一沓图纸,问他:“这是你那独立设计师品牌要做的灯吗?是吗?”
林在堂翻开来看,一页一页,除了有细微的调整,几乎雷同。但他似乎不意外,问阮春桂:“哪来的?”
“今天上午我跟一个人喝茶,说有人在拿着这个东西在谈投资。”阮春桂问:“这个设计稿都有谁看过?”说完头转向吴裳。
吴裳笑了说:“我没见过,林在堂从来不带这种东西回家,他办公室也不许我去。他是不是放在别的家里了呢?”言外之意你怀疑我也是太好笑了。吴裳说完就别过脸去,她多一眼都不想看阮春桂。
阮春桂没有接话,回头看着林在堂,想看他怎么说。
“既然是拿去谈投资的东西,为什么到你这里了呢?”林在堂说:“这样的投资方能是什么好人?”
“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怎么流出去的!”她问。
林在堂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吴裳一瞬间就明白了,林在堂在“试毒”呢。他对当下的资方不满,开始考虑新的合作伙伴。正直的人是不会泄露底稿的。那么也就是说,这是一版废稿。
吴裳拿起那些图看了看,她在星光灯饰做了几年销售,对灯具产品足够了解,也具备了一定的审美。这玩意儿真的只能忽悠一下,连光谱颜色都懒得画全。
林在堂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猜到了,于是也不多说。吴裳不想跟阮春桂说话,推脱说自己有事,就出门了。
她要去面馆,因为这一天她要见一个“特别”的人。
行动路线仍旧是从前那样,将车开到老街对面的停车场。不同的是,这些年海洲发展很快,旅游业也日渐兴旺,政府为了方便游人和旅行团,在老街对面建了一个超大停车场。吴裳每次都把车停到那,然后下车走到面馆。
从停车场到面馆,要过一条马路,拐进老街。如今老街的很多门脸也翻修了,说是老街,但其实看着不老了。只是路还是那样,很破旧,墙角藏着青苔。街边多是一些特产店,文创店,还有一些手工制品。从前老街的街坊把房子租出去,或者自己做些小生意,早起要吃面上学的小朋友已经长大了。现在早上来面馆吃面的多是游客,和周围做生意的人。
今天面馆的人依旧很多,里面十余张桌坐满了,外面散落着上百张小凳子,满当当坐着人。后厨还在原来老店的那个位置,是明厨明卫;在从前收银台的位置摆着一个陈列柜,是那天更新的当日食材。
她进去后找个地方换上白色的工作服,将头发都盘上去,塞进帽子里,这才进了后厨。
她今天要招待一桌特殊的客人,从北京来海洲旅行的濮君阳,和他的女儿濮欢乐、妻子袁博遥。
吴裳和濮君阳已经有十年未见,她当然记得濮君阳当年的样子,记得分手那天,海洲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都流注进海里,海水不停涨潮,好像要淹没这个世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