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在下午四点面馆人最少的时候,这时几乎不用排队,只要稍等就会有位置。她之前在电话里问濮君阳想吃什么,濮君阳说他十年没回过海洲了,只想吃点地道海洲味。女儿濮欢乐喜欢吃面,如果可以,给她来一碗素面。
吴裳准备完一切是15:37分,还有一碗素面没有煮。她走出餐厅看向老街口,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孩向这边走。濮君阳还是那么守时。
她并没仔细看,又掉头回去,煮了一碗面,当濮君阳带着濮欢乐走到面馆门口的时候,面刚好上桌。吴裳解开围裙,摘掉帽子,迎上前去,笑着对濮欢乐说:“你好啊,濮欢乐。”
“裳裳阿姨你好。”濮欢乐带着浓浓的鼻音,刚刚感冒过,小鼻尖儿红红的。吴裳这才看濮君阳。
他好像跟她记忆中没什么两样,穿着仍旧朴素,看起来像一个知识分子。哦对,濮君阳就是知识分子,他现在是一个知名作家了。他写的那些纪实文学集成册出版,吴裳在里面也看到了海洲。
一直以来写诗的是她,成为作家的是他。命运是很顽皮的,总会把人推到意想不到的轨道上。
濮君阳看吴裳,她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他是替她高兴的。
“欢乐妈妈呢?”吴裳问:“不是说一家人都来吗?”
“她临时有事。”濮君阳说。
他并没对吴裳说,这原本是他们的最后一场婚内旅行。濮欢乐的妈妈袁博遥定在了海洲:说两个人相识一场,她都没来过他的家乡。只是在他的笔下看过海洲。但出发这天早上,袁博遥并没出现。她说她不想看濮君阳的家乡了,那没有任何意义。她收拾了东西,随朋友一起去了广西。
濮欢乐话不多,坐下以后就开始往嘴里送面条。可以看出孩子带的很好,吃饭时候干净利落,也不说话。食量也大,还懂营养均衡,吃两口面条为自己夹一块儿烧肉、一点青菜,再来口黄鱼。
吴裳被她逗笑了。
“好可爱。”她忍不住说。
濮君阳一直在看濮欢乐,就说:“是啊,好可爱。以后你有了孩子,饭量会更好。你会做饭,小朋友会养的胖胖的,身体壮壮的。”
吴裳也没跟濮君阳说她不想要孩子,事实上她不想向他透露她婚姻的真实状态。
他们两个在闲聊,聊的是濮君阳的工作。濮君阳真是一个厉害的人,这么多年苦吃下来,终于在北京有了安身之所。他现在每年为人写一本传记,其余时间是写作,也和朋友一起经营了一家图书公司。他们做的书卖的都不错。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吴裳问。
“是的,小富即安。是我想要的生活。”
濮君阳对生活一直没有远大的理想,这些年被赶鸭子上架,运气也不见得多好,只是咬牙努力着,先混一个温饱,再混一个盈余,好在忍下来了。
“你呢?”濮君阳问:“现在怎么样?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吴裳想了想,笑了,当年顽皮的神情回到她脸上:“我啊…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想很有钱很有钱,我想自由,想去很远的地方。现在我的钱还不够多,还不够自由。”她毫不掩饰,并伸手比了比:“我的野心,那么大,大海装不下。”
濮君阳被她逗笑了,濮欢乐也笑了,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这才说话:“我妈妈说爸爸没有心!”
她还小,不知道野心和心不是一回事。就以为吴裳说自己心大,这时想起有一次妈妈说爸爸没有心。小孩子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在幼儿园还会讲给同学们听。
吴裳看了眼濮君阳,就低下头吃饭。
这一天傍晚海洲的阳光很好,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刚好落在他们身上、餐桌上,暖洋洋的。
食客渐少,大街上逐渐安静。濮欢乐吃完饭看向外面,手指指着:“那个叔叔也戴眼镜!”
吴裳抬头看过去,看到林在堂竟然站在外面。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只是玩味地看着这个画面。他当然记得濮君阳,因为濮君阳仍旧那样,似乎没被岁月蚕食。他的女儿也很可爱。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很像一家人。
他在家里应付了阮春桂后觉得很累,猜测吴裳来面馆经营生意,就想来吃口东西。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觉得自己很可悲,吴裳这一天从早到晚都不对劲,是因为她要见濮君阳,濮君阳左右她的情绪,最后她都一股脑丢在他身上。且不论其他,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濮君阳这时也回过头来,看到了林在堂。他记得06年夏天他们有过短暂几面,后来他曾在报纸、杂志、新闻上看到过林在堂—一个年轻有为的民营企业家。
他对林在堂笑了笑,站起身对他招手,又走出去跟他打招呼。林在堂接过他伸过来的手,说:“好久不见。”
“十多年了。”濮君阳说:“当年就觉得你深藏不露,果然。”
“去度假罢了。你回海洲探亲?“他问完看到濮君阳眼神黯淡了,才想起他在海洲没有亲人了。于是马上说起别的:“这是你女儿吗?”
“是的。”濮君阳说:“这是我的女儿濮欢乐。”
林在堂看了眼濮欢乐,再看看吴裳。想起吴裳说她一辈子不想要小孩,又不知哪一下刺痛了他。但他还是跟跟濮欢乐打了个招呼,蹲下去看着她说:“你好啊,濮欢乐。”
“你好啊,叔叔。”
林在堂摸摸她的头,这才站起身跟吴裳说:“你们叙旧吧,我先回家。”
“你可以一起吃饭啊。”吴裳说:“急什么?”
“不了。”
林在堂的情绪已经到了极限了,这一天从早到晚,吴裳一直变换着法子牵扯他的情绪,白天还是小打小闹,到了晚上,她给了他重重一下。
他出去跟好朋友周玉庭吃了个饭,周玉庭是个书呆子,每天都研究历史,眼镜比铜板还要厚。这几天他沉浸在五代史中,正在倒腾人物关系。林在堂跟他说的什么他都没听清,独独听到“濮君阳”三个字。周玉庭兴奋起来:濮君阳?是那个写纪实文学的濮君阳吗?你可以让吴裳介绍给我认识吗?
林在堂气的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起身结账走了。
到家的时候吴裳已经回来了,她收拾完了躺在床上,说要睡美容觉了。
林在堂坐在床边看她半晌,突然就说:“所以你不想要孩子,是为了给别人做后妈吗?”
第35章 百丈冰,万里凝
吴裳听到这句话很震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在堂。看到他摘下眼镜丢到一边,扯起被子盖到腿上,这些动作都比平时重。
“你是什么意思?你在羞辱我吗?”吴裳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比如你怀疑我跟濮君阳旧情复燃?今天幸好濮欢乐也在,不然你要怀疑我跟濮君阳去开房了。”
“如果你要见你昔日的恋人,至少应该跟我打个招呼。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还没离婚对吗?”林在堂自嘲似地笑了下:“你这样悄无声息的,像怎么回事呢?”
“你每次见孟若星都跟我打招呼吗?”吴裳果断反击:“打过吗?别人如果没看到,没跟我说,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你见过孟若星对吧?”
“我没有单独见孟若星。”
“我也没单独见濮君阳呀!”吴裳说完摇摇头:“你这种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霸道惯了,以为全世界都要绕着你转。”
“我什么时候跟你霸道过??!”
“现在!当下!”吴裳腾地坐起来:“你有什么资格那么说我!”
她的目光烧着火,真是一眼都不想看林在堂,跳下床要去别的房间睡,回到她最初睡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在走廊的那一侧,她想爬上阁楼。但林在堂不许,她摔门而去,他追上去拦腰抱着她,将她向房间带。
“你要家暴我是吗!是吗!”吴裳大声喊,伸手去抓林在堂的脸,林在堂下意识撇过脸去,她的指甲就落在他脖子上,生生划出两道血痕。他喉咙里呼噜着,任吴裳怎么闹他都不松手,转眼将她压在了床上。
吴裳动弹不得,就骂他可恶、垃圾,他就那么听着,双手死死按着她手腕。吴裳累了,安静了下来。她累出一身汗,还在哧哧地喘。
这时林在堂说:“上次是不是说吵架不要摔门、不要分房?”
“是。”吴裳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林在堂说:“你就知道我好糊弄,每次怎么样都随你的心情来。你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每个主意都在算计我。没问题,我认了,但是吴裳…”他停下来,看着吴裳。他知道吴裳压根不会听他的话,也不会相信他,因为她恨他、恨阮春桂,她觉得他们是世界上唯二的坏人。当然,他知道吴裳没有冤枉他们,他们确实都不是好人。
“你说。”吴裳让他快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