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的就是你。”林在堂说:“快去吧,待会儿外滩堵的水泄不通。”
吴裳嗯嗯两声,转身跑了。
她的脚步很轻快,像天鹅在跳舞,几下就融入了人群里,消失不见了。林在堂还在伸长着脖子看,有点担心她一个人迷失在上海。
“别看了,没影了。”郭令先说:“怎么感觉你像带孩子似的不放心,人家吴裳能自己在上海找到工作,吃个饭算什么大事。”
郭令先也不想瞒着林在堂她晚上要和孟若星吃饭的事,就说:“我晚上和若星一起吃饭,林总要一起吗?”
“我不去。”
“老死不相往来?”
“我晚上回老宅看看。”林在堂不喜欢上海,也不想见孟若星。说起来很奇怪,他对上海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那个夜晚他在孟若星家楼下说话,她阳台上的男人弹落的烟灰。那烟灰随着风飘下,飘到了他脚边。
“好吧,那我走了。”
林在堂真的要去老宅。
爷爷林显祖有那么两年想在上海买一个楼做星光大厦总部,所以就先行置办了房产。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也就分批次搬来了一些日用品。
这几天林显祖一直在念叨,说他当初在老家带出来的东西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搬来了上海呢?林在堂答应帮他找找。老家的东西是林显祖的宝贝,被他锁在一个匣子里,家里没有任何人看过。如果真的在上海老宅找到了,可见林显祖当初要在上海做总部的决心有多么大。
林在堂在上海读书时候是住在老宅的。
老宅就在淮海路上,那时他出门如果碰到同学,他们就会玩笑地说:“海洲少爷变成了淮海路少爷喽!”
林在堂对“少爷”这个词不感冒,他不太喜欢,总觉得那是一个贬义词,别的海洲少爷在上海吃喝玩乐早恋打架玩机车,他在用脚步丈量上海,每周都写商业规划,往各个公司里邮寄。他太痴了,太执了。
老宅里都是林显祖喜欢的老物件儿,留声机、暖手炉、老铁桶…孟若星不喜欢这个老宅,每次来都会嘟嘴:好好一个房子弄成这样,感觉暮气沉沉的。她喜欢的西方审美跟老式东方审美发生了碰撞。
林在堂在房间里翻找,爷爷说可能会放在床下,也可能放在别的地方,真奇怪,老人偏偏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林在堂在翻找的时候,吴裳在宴请。她此前没有过商务宴请的经验,却无师自通。她因为本人相貌端正,处事真诚可爱,坐下几分钟后就打开了局面。在座一共十个人,都是开设计公司的。有人生意做得好,公司有十几个设计师。
吴裳又想起她自己总结的那句名言:谈生意、谈生意、生意就是要不停地谈,才能有结果。她感觉自己赚到了。
大家感激她组这么一个局,闲聊过后就有人提议不要浪费这顿好饭,要撮合生意。吴裳这时忙举起手,说:“各位老总,要说撮合生意,我是外行。我刚上班几天呀?生意我撮合不了,我请大家海洲游吧!”
“海洲有什么好玩的?”有人说:“感觉海洲都是小工厂,一到夏天热得透不过气。”
吴裳摆动一根手指头:“不不不,海洲,那真的是可玩的太多了呀!我来安排好了,保证让大家玩得舒心!”
她审时度势、及时评估,也没时间跟郭令先和林在堂请示,直接自己决定了。从前在千溪海边下网,林在堂也见识过她的技巧的:什么时候丢网、什么时候收网,道理一样的,瞅准时机就动手,不能犹豫。在座的各位都是她要网的鱼,一条都别想跑。
吴裳这样的人,野心比天高,但那不重要,谁没有野心呢?她胜在真诚。她的真诚善良包裹着她的野心,浑然一体。
“那可是要花不少钱的。”上海的设计公司老板江哲说:“小姑娘你算过没啊?”
“钱不重要。”吴裳说:“重要的是玩好。”她只字不提生意的事,她也知道自己的短板:万一现在提了,别人问她返点之类的事,她无法做主,那就露怯了。她自己粗略估算了下,以江哲公司举例:他刚说他们每年要承接四十余套别墅设计,上海“宁”住别墅讲究很多,灯必须要美、要有品质,一个别墅配十几万的灯是常态。倘若再要求品质,五十万起也是有可能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星光灯饰的灯能不能入上海富“宁”的眼。
吴裳的脑子里噼里啪啦在算账,但都不影响她跟别人说话。她喝一点小酒后,脸红扑扑的,看人的时候笑盈盈的,举杯的时候用双手又那么谦卑,一下就获得了整桌人的好感。有人在群里来,新进来的妹妹真可爱,邀请我们去海洲玩。
吴裳也马上在群里回:“都来海洲玩啊!”
这一局饭,吃得她通体舒畅,她依稀找到了做生意的感觉。结束后给林在堂打电话,让他来接她。
她哪里想到,林在堂穿着拖鞋就来了,好像在家门口遛弯。
“?”她满脸疑问。
“嗯。”他嗯一声:“的确不远,走路比打车快。”
“酒店不在这里呀!郭令先说为了节省差旅,给定到了十公里外。”
“对,为了节省差旅,咱俩睡家里。”
“果然是…”吴裳刚说一半,林在堂跟她异口同声:“海洲二代。”
吴裳就眯眯眼笑了。
林在堂掉头走了,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跟他吹嘘她这一晚的战绩。她说那真是一整桌的富人连接器,都做别墅设计的。上海那个江哲,生意做很大啊。
“哪个江哲?”
”给别墅做装修设计的江哲啊。”
“江哲去了?”
“你认识江哲?”
“上海的房子江哲那个公司刚成立的时候给装的。”直到此刻林在堂才停下脚步,问吴裳:“所以江叔叔跟你装了一晚上大尾巴狼?咱俩假结婚的时候给他请柬了,他在国外没赶回来,但转账了份子。”
吴裳脑子空了一下,紧接着为自己辩解:“你别管他是不是大尾巴狼,你先说我今天做的好不好!”
“好。”林在堂说:“你今天非常好。”
“那我请他们去海洲玩行不行?”
“行。公司出钱。”
“那今天饭钱你出不出!”
“找郭令先报。”
吴裳这时叉腰仰起了脖子在地上走了几步,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林在堂被她逗笑了,就停下来看她。他话没说全:江哲不仅装了林家上海的房子,还装了孟家的。他同时见过林在堂和孟若星。他也没跟吴裳说:孟家和林家的房子很近很近。
房子很近,世界很小,孟若星邀请郭令先来她家里住,两个酒后散步回家的女人远远看到这一幕。
孟若星撇撇嘴问郭令先:“这个动作你能做出来吗?林在堂品味下行到这个地步。”
郭令先因为白天跟吴裳的相处对她有了改观,此刻不觉得吴裳有问题,但还是顺着孟若星说:“男人么,到头来都要返璞归真。”
“哪怕是我不要的男人,我也不愿看他这样。他就看不出她是一个隐藏很深的捞女吗?”孟若星很困惑:“我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让人不舒服。是那种很会讨好男人的人。”
讨好。
孟若星用了讨好这个词。什么样的人会讨好别人呢?大概是有所图,能力又跟不上的时候,只能以态度取胜。郭令先没再回应,拉着她快走了几步避开了。
那边吴裳还在跟林在堂说:“你想要精准ToC,你的介质是网络平台;我也想精准ToC,我的介质是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toC的?”
“那还不清楚吗?互联网的发展将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你做网络营销部不是为了这个吗?”吴裳跳到他面前,提醒他说:“你不要忘了,我可是拿过顶尖互联网公司offer的人。在你身边所有的人中,我最懂你的策略。”
林在堂静静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亮,那是一种同时保留着天真、纯净,又带着一些狡黠的明亮。她那么聪明,又那么果敢,每天在公司里当透明人,但是却摸透了公司的一切,也看懂了他。
原来被一个人看懂的感觉是这样的。那真的很值得珍视。这张牌用好,对星光灯饰大有好处。但这张牌也很危险。
“走吧。”林在堂扯住她手腕:“每次一有成绩就翘尾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还是陪我去找东西吧。”
“找什么?”
“找我爷爷的一些老物件儿,我也没见过。”
“哦。”
吴裳随林在堂去了老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朴漂亮的小洋楼。她上一次来上海的时候,在淮海路上留下过照片,那时她不知她此生是否还有那样的机会。这一天夜晚,她竟走进了里面的一个房子。命运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它把她期待的生活,以另一种方式推到了她面前。
这种强烈的冲击让吴裳有些拘谨,她站在客厅里不太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