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林在堂一反平日里的儒雅和气,非常坚持:“把代言人的情况都拎出来,先把有不良嗜好的砍掉。其余的慢慢来。”
“这样不行吧?”
“这样行。”林在堂说:“我对这个工作不满很久了,我们的钱花出去要听到声音。你自己去海洲机场看看,在你自己的大本营里,你的机场广告水平差到什么样?这些都是问题。必须改。”
下属们不再说话,散会的时候气压很低。他们都对林在堂有了初步了解,他之所以提出这个,一定不是因为他头脑发热,而是他观察了、研究了,所以才提出来。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展现出企业负责人的铁腕,要求有强权,因为他要开始就此事掌舵了。
“他太吓人了。”张小兵对同事说:“一下子砍那么多,工作量多大?要挨个谈,还要法务出合同。万一哪个代言人不满意,再去网上骂…”
“现在的国内互联网环境还没开放到国外的程度,合理解约在网上骂什么?合作合同到期不续又有什么理由骂?”林在堂突然从后面赶上来,张小兵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听到林在堂又说:“骂了能有什么风浪?如果是不实辱骂,能不能告?公司的法务部是吃白饭的吗?”
“我…”
“小兵,不要畏难,往前冲。”
“哦。好的。”
林在堂见状,拍拍他肩膀:“我当然知道这个工作风险大,但必须得做。今年公司的广告要转型,与其漫天找代言,不如直接面向消费者,我们要把TOC的工作做好,把我们的东西最直观地、有效地推到消费者面前。”
“那以后不找代言了?”张小兵不服,他们做品牌这么多年,怎么就要搞这套了?
“找。阶段性目标不同,我们策略不同。现在公司没那么多钱大张旗鼓请代言,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活下来。网络营销部门成立有三个月了,你了解过他们的工作吗?”林在堂说:“上次公司管理层大会你缺席了,没听到他们的报告。回头让他们当面给你讲。”
“好的。”
张小兵再不敢说什么,但转身就跟郭令先抱怨:“他又发疯。他怎么没事就发疯?跟他干太累了,现在我后悔分股时候没走。”
郭令先劝他不要说这样的话:“想想你当初为什么留下?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跟着他大有可为?既然决定跟他创业,就要有好心态。代言的事,我个人认为他没说错。公司都这样了,钱要花在刀刃上。”
“哪怕他态度好点…”
“态度的事另说吧。”郭令先回完消息,转头看到低头猛翻资料的吴裳。她想起“枕边风”这个词,于是试探着问吴裳:“你和林总在家里聊工作吗?”
吴裳眨了眨眼,想着不能把自己给林在堂出那些“馊主意”的事告诉郭令先,就装傻充愣起来:“不怎么聊呀,我只想卖货,人家是老板,我们的视野都不一样。他说了我也不懂呀…”
郭令先叹了口气:“哎,林总呀,哪都好,平时很和气、对员工也大方,也有能力,就是这脾气…”
“脾气?”吴裳睁大了眼睛:“我也觉得!他脾气太好了!他就没有脾气!我看谁都能欺负他似的。”
郭令先愣了一下,尝试着跟吴裳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工作的时候脾气很差,很厉害,很强势,说一不二。”
“谁?林在堂吗?”
“对呀。”
“林在堂有脾气?说一不二?强势?”
“你没见过,你不知道…下次开会我给你录音。”郭令先说:“他老这么吓人其实也有问题,大家都怕他…”
吴裳明白了,郭令先让她吹“枕边风”呢。吴裳这才意识到,她在星光灯饰里工作,所处的位置比她自己原先预想的还要敏感。她被迫成为了一根纽带,维系林在堂和员工之间的关系。然而她在林在堂面前是人微言轻的假妻子,她能有什么用呢?
吴裳陷入了沉思,琢磨着怎么离这些琐碎的事情远点。
到了上海以后,他们直奔订货会。路上的时候,吴裳看着外面路边一簇一簇的小花和小洋楼,欢喜得不得了。路过漕河泾的时候,吴裳兴奋地给郭令先指着那栋楼:“我当时是去那里工作的,那次社招20比1,恐怖吧?”
郭令先扭过头去看,问她:“真的有20万年薪?”
吴裳点头:“有的!而且可能更多,因为绩效高年终奖就更多。”
“所以你为了林总放弃了这么好的工作回海洲卖灯?”
郭令先的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吴裳没有必要跟她说太多,就说“哦,是的”。
“林总一定为你这种牺牲触动。”
牺牲。
触动。
这两个词令吴裳沉默下来。她竟从不知她放弃上海的工作回到海洲照顾母亲会成为一种牺牲。那么母亲阮香玉为了她,在这样的年纪,抵押一切,在海洲老街的面馆里,一直被吵闹的声响包围着、被冒着热气的大锅熏蒸着,那算不算牺牲呢?吴裳想,在至亲的人面前,压根没有“牺牲”这个词,她更愿看成是一种“由心”的爱的反馈。
漕河泾远去了。
吴裳的头一直向后扭,她不知如果当时她留在上海,是不是能拥有不一样的生活呢?接着她摇摇头,她不想一直去想象另一条她没有走过的路。唯有眼前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到了订货会,吴裳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新世界。
订货会里人头攒动,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很多的纸质资料,每一个展台都有人悉心讲解。郭令先对吴裳说:“前几年星光灯饰有自己的订货会,全国的经销商、客户,业内伙伴都会来,那可真是盛世。今年林总说不搞那么大阵仗,跟别人搞拼盘。拼盘么,也好,各家的情况一目了然,当面竞争。”
吴裳点点头,她在前几天加的设计师□□群里问:“这个订货会有人在嘛?晚上我请吃饭啊!”
真巧,里里外外竟然有八九个设计师也来了这个订货会,听说吴裳要组局聚一聚,就马上回应。
吴裳一边看各家展出的产品,一边用手机不停发消息。待确定了时间,就跟郭令先汇报:“那天不是加了很多设计师群么,真巧,今天很多人在现场。晚上我想请他们吃个饭,郭总跟我一起去吧,不然我没有主心骨啊。”
郭令先对吴裳的敏捷程度非常诧异,这时就觉得她能得到漕河泾20万年薪的工作,实在是情理之中。她摇摇头:“你自己去,我不去。既然你有事了,那我也见朋友去。让林总自行解决吧。”
郭令先要见的朋友是孟若星。吴裳猜到了。
“好啊,那我自己去。”吴裳说完问郭令先:“可以报销吗?”
“当然要报。”
“谢谢郭总!”吴裳搂住郭令先脖子,假装亲她一口,转身跑去逛展台了。
郭令先愣了一下,想起别人跟她说:“那个吴裳,你可要小心。她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能豁出去,先是勾/引老板,老板都要结婚了,被她直接撬来了。接着又进星光灯饰,野心大着呢…”
郭令先对吴裳是有一些忌惮的,所以她当着吴裳的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的。吴裳有能力,她愿意给她空间,但她并没准备跟吴裳做朋友。郭令先对朋友要求高,她又高傲,吴裳这种“臭名昭著”的人,实在不能做朋友。但刚刚的吴裳那么天真地、欢快地搂着她脖子假装要亲她,那种亲近的感觉又好像跟别的朋友没有过。
人呢,还是要自己品。郭令先想。
吴裳脑子活泛,她不想站在站台外面看,干脆摘掉胸卡将它藏起来,装成采购方。碰到感兴趣的,她就上前跟人咨询,做出一副要订货的姿态来。
别人问她是哪家公司,她说:“我自己开公司,做别墅园林设计啊。”
她真的太聪明了,为自己赋予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份。对方听到别墅和园林设计,猜测她订单应该不少,就认真招待她。吴裳把平时客户问她的问题都问一遍,生产周期、价格、安装流程、售后,通通都问,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郭令先远远看着她,心里也会有触动。这么厉害的女孩,可惜了出身不好,不然一定会大有可为的。
吴裳跑断腿、磨破嘴,展会关门了,她还意犹未尽。她对郭令先和刚刚到达的林在堂显摆:“你们看,销售基本功,我是不是合格了?不,我这不仅仅是合格,我这是满分啦!”
郭令先笑着对她竖拇指:“很厉害,吴裳,我原本想带着你走,谁知道你一进门就摸清了门道,这一天获取的一手资料比一个月都多。”
“嘻嘻。”吴裳嘻嘻一笑,尾巴翘上了天。但心里还在惦记正事,就请教他们上海有没有适合宴请的地方,她对上海实在不熟。
“去外滩。”林在堂说:“如果今天席间有订单,那就给你报销餐费。没有你就自付。”
“资本家!”吴裳举起手臂,小声而有节奏地喊:“打倒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