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过了要在海洲人面前扳回颜面的阶段,星光灯饰的企业改革也逐渐步入正轨。尽管他的资金链一直处于崩断的边缘,尽管他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勾心斗角和糟烂的事,但显然已经比去年冬天好些了。等旧交付全部做完,新机器全部迭代,星光灯饰就要彻底步入正轨了。
这时的吴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这个人,一旦动了念头,就会思考后面的可行方案。第二天一早,他就回了海洲。
叶曼文还在跟吴裳念叨:“真奇怪,在堂说他也想去镇上看看集市呢。怎么还没来?你去看看。”
吴裳就给林在堂打电话,他接了,电话那头好像有风声、汽车声、海浪声,他应该在沿海公路上。
“你不是说要跟外婆去镇上吗?”吴裳说:“我们等你呀。”
“不去了。”林在堂没多说任何一句话,说完就挂断了。
吴裳听着电话的“嘟嘟”声,感觉他有点奇怪。想着他或许还在生气,她也不想跟他计较,就不再理他。
她有很久没有逛过镇上。
还在读书的时候,有的同学说想回到家乡做一个知足幸福的小镇青年。她问同学家乡在哪,同学说在鸡西。冬天不冷吗?她问。很冷,但不影响我做一个小镇青年。
想做幸福的小镇青年的同学毕业后去了深圳,想去大城市大展宏图的吴裳回到了海洲。人生的际遇原本就是说不清的。她有时会在□□群里看同学们聊天,他们会讲一些自己的生活,而她很少说话。
这一天她跟外婆逛镇子上的集市,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她儿时最喜欢逛集市,集市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在城里都看不到。
她最喜欢贝壳做成的东西。
那些贝壳被串起来高高地挂着,串成了门帘、手串、项链,风一吹就叮叮当当乱响。叶曼文指着那个对吴裳说:“你姆妈小时候串这些卖钱,认识了你爸爸。”
“外婆,为什么我姆妈去了远村啊?”
“那时外婆孤立无援,只有外婆的妈妈能帮助我照顾你妈妈。”叶曼文不太愿意提起往事,一提起她就要眼泪汪汪。有时她听收音机,里面尽是些悲苦的故事,她就觉得,原来大家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故事的最后大多是日子眼见就好了起来,她又想:还好都过上了好日子。
吴裳想到林在堂家里那个花园,已经被她折腾出一点样子了,倘若再加点装饰,就更好看了。于是她买了些贝壳,一串串在身上挂上,问叶曼文她好看不好看。
叶曼文夸她:真好看,像一条锦鲤。
“为什么是锦鲤?”吴裳哼了一声:“难道不该像美人鱼吗?”
她挂着这些贝壳在集市上溜达,好些人看到就问她在哪里买的,她伸手一指:就那边那里啊,贝壳好漂亮啊。
叶曼文买刺绣所需物品的时候想起她原来非要跟肖奶奶学绣,就问她后来还练过吗?吴裳说去年还绣了几下,后面再没动过了。
叶曼文就说:“你们现在的孩子呀,生活很累,工作很忙,没时间做这些是正常的呀。我们那时下了班,想再去干些什么赚钱的营生,都没有门路。富余的时间也只能做这些消磨时光了。”
“外婆你多绣一些好不好?”吴裳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买了房子,我想把外婆和肖奶奶的绣摆进去,多好看啊。我现在就是担心你们俩的眼睛都不太好了,到底能不能赶上海洲博物馆的刺绣展啊?”
“能的。拼死也要赶上。”叶曼文雄心勃勃地说。
吴裳还在镇上买了好多小玩意,下午宋景说要去拜佛,她把叶曼文送到家就匆匆往海洲赶。先回去家里,林在堂并没在家,应该是去应酬了。他应酬不需要跟她报备,她也从来不问。她不太知道林在堂应酬的场面是怎样的,她没陪同前往过,也想象不出来。
吴裳踩着凳子,在花园里拉了一根根鱼线,最后把贝壳帘子重新设计,绑了上去。下面盛开着鲜花,长着葱郁的绿植,上面翻转着一片海洋。
“好好看啊,好美啊。”她叼着冰棍儿坐在那欣赏自己的杰作,想着如果到了晚上,就看不清了。这么美的东西,晚上也能看到最好。想着下午忙完以后去星光大厦拿些样品小灯,回来绑上。
去烧香前她又买了彩票,这次她豪掷500巨款,买了一叠彩票,揣着就上山了。山上很大,真心拜佛,两天拜不完。她们两个就是闲来无事想去爬山。
这样的鬼天气,累得浑身上下都是汗,两个人的脸像红苹果。
“太虔诚了,待会儿我刮彩票肯定能中奖。”吴裳说。
“中了奖咱俩玩去吧?”宋景说:“咱们两个去旅行,还没一起去玩过呢!”
“没跟你一起去玩过,我自己也没玩过。可是我刚进星光灯饰没多久,年假少,又要照顾外婆,还要帮姆妈看店…”
宋景摇摇头:“吴裳,你的牵挂太多了。外婆没有你现在也很好,你不去店里,姆妈的面馆也照样排队。你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过几年外婆老了,姆妈也老了,那时才是你脱不开身的时候。”
宋景这个人看起来木木的,可是她的心思却很剔透。她虽然没上过班,好像离这个社会很远,但她去过的医院比谁都多。医院这个地方满是人情冷暖,有时老人在里头检查或者做理疗,她就在外面观察。她说的是真的,人的好时光就那么几年,当下你觉得有负累,那过些年你再看看呢?负累会更多。
吴裳觉得宋景说的有道理,两个人开始商量去哪里玩,周五去周日回的那种短途。这时宋景又说:“吴裳,你这工作找得不错,能双休…我那天听邻居说:她们家女儿大学毕业了回海洲找工作,好多工作都只能休息一天。她们不知哪里听说星光灯饰能双休,还问我认不认识你们公司的人,想托人进去…”
“星光灯饰那不是随便面试就能进吗?”吴裳说:“年轻人那么少,有手有脚肯干就行啊…”因为海洲的企业大多是家族企业,企业内的关系也很庞杂,这些企业都不太需要正规的面试。虽然星光灯饰破除了家族化,然而有含金量的岗位却并不太多。
“不是!”宋景急得推一下眼镜:“你真不知道吗?星光灯饰特别难进!他们说招聘很严格!很严格!”
“哦。”吴裳说:“我…那我算走后门进去的。”
“你算总经理直聘。”宋景说完俩人就笑起来。
烧香的时候吴裳真的就跪在那里刮彩票,一边刮一边虔诚默念:中奖,中奖,中奖…她对买彩票这件事很执着,感觉彩票就像她自己飞黄腾达的梦:虽遥不可及,但总令人惦记。
彩票自然中了些,里里外外加一起六百元,减掉成本,没赔,决定去吃些好的。
回去路上,吴裳又问宋景:“星光灯饰真这么难进?”
“对啊。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办公环境好、老板名声在外的企业,谁不想进啊…”宋景说:“如果不是我要给我家祖宗们当保姆,我都想去星光大厦打扫卫生间了。说打扫卫生间每个月也有3000。”她拍拍吴裳的肩膀:“好好珍惜工作吧,毕竟在海洲这个鬼地方,要么是个体户要么是大老板,我等普通人想找好工作,真的难啊。”
吴裳哦了声,这会儿觉得自己扯着脖子跟林在堂吵架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好歹是老板。她决定再跟林在堂道个歉,给林在堂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她请他吃点东西,他没接。
吴裳想着花园小灯的事,分开后就去了星光大厦。她的工位上有之前的样品,郭令先出库给她了,让她带回家试用。她拎着那些灯出来的时候,看到林在堂办公室亮着灯。她有些好奇,林在堂这个点在办公室做什么,她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走到门口,看到门半掩着,林在堂和另外一个人在谈事。吴裳听到林在堂说:解除这个合同的成本要再算一遍,精确到天,从我们假结婚那天开始算。该给的钱不能少,但是后续的保密条款也要列清楚。
“想好了?”律师问。
“想好了。”
“要跟阮女士说一声吗?之前的合同是她主导拟的。”
“不用,她在度假,不要烦她了。”
他要开除我。
吴裳听懂了:因为我跟他吵架,他要开除我吗?我没想错,他果然把我当成了他的员工。他对员工也是这样,给他们最好的待遇和保障,但如果哪一位不行,那么对不起,你只能另谋高就了。
吴裳拎着袋子的手有些抖了,她好像看透了林在堂那颗凉薄的心。她想推门进去痛骂他一通,但是她忍住了。
不要冲动,不能冲动。
该谈就谈,利益要最大化。
她轻轻后退几步,把那袋样品灯放回自己工位,悄悄走出了星光大厦。
吴裳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林在堂跟律师说的没错,要清算。他很大方,说该给的钱不能少给。那么她到底该拿多少钱呢?除了合同范围内的,还有她在星光灯饰工作的。她的提成还没到手,她辛苦打开的局面可能要失去,这些都会成为她的潜在损失。倘若放下这些,她能否在短时间内再找到薪资水平到达目前状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