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疲惫,但是三娘依然打着精神,兢兢业业介绍:“这款共六种颜色,分别是桃夭、水红、粉米、菡萏、姜红、杏红,整体颜色偏淡,不知道是不是符合您家娘子的审美呢?”
顾客是位年轻小伙子,听到三娘这番话,摸了摸头,显然对这些颜色并不熟悉,只道:“有没有听起来更诗意一点的名字……”
说着说着,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只嘟哝着明日送礼什么的,三娘这才反应过来,连拉着他到了另一个柜台前。
而不远处,听到两人对话的姜云漾也反应过来了。
明日是七夕。
这条街并不是七夕灯会的主街,所以氛围并不浓厚。
主街元盛街就不一样了。
听那小伙子说,因圣上龙体抱恙,所以特地设置明灯一千盏,焰火一千放,是与民同乐,也是为圣上祈福,现下已全部准备妥当,就等七夕掌灯时分开市。
黄昏将近,天色将暮未暮,将一片璀璨的金光洒落阶前。
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平日里谢砚总会出现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也是此刻,她才想起来。
明日,也是他们两人约定好签和离书的日子。
第64章
其实每年七夕都有这样的活动,从前姐姐在家时,也会带她出去逛一逛,自从姐姐出嫁后,她觉得人多,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
今年她依然没有什么想法,更何况,明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闭店之后,她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家。
但是临睡之前,还是嘱咐翠竹,让她将明日要和谢砚签的和离书准备好。
翠竹虽然很是犹豫,但还是拖拖拉拉地帮她备好了,只是备好之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姑娘,咱们这婚,真的要离吗?”t
姜云漾正在褪手上的镯子,并未抬头。
翠竹:“咱们离开谢府的这段日子,姑爷是怎样做的,您都是亲眼看到的,所谓眼见为真,耳听为实,姑爷心里一直是有您的啊。”
“天下这么多男子,像姑爷这般品格,样貌的,能有几人?前面的嫌隙,误会占大多数,开解之后,您们二位还可以像现在这般过日子,不是很好吗?”
姜云漾依然没说话,直到她将手上的镯子全部褪去,才很轻很轻地摇了下头。
翠竹本来还想再劝几句,但看到姜云漾一副不愿多话的样子,最终也只能顿住话头,默默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梳洗完后,她便静静在前堂等着他了。
没过多久,谢砚如约而至。
他穿一身玄色衣裳,长身玉立地立在院中,清浅的天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姜云漾眨了眨眼,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收回来,一路小跑到院中,树下的长桌上,摆放着两人今日要签订的和离书。
属于她的位置,早已经签下了名字,只等谢砚落笔,两人便可一别两宽。
“谢大人,请吧。”姜云漾淡声道。
谢砚静静地看她一眼,似在犹豫。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姜云漾忍不住提醒:“大人答应我的。”
男人深邃的目光,缓缓落下,直直打入她的眼底。
作为当下最年轻的权臣,朝堂外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其中毫无争议的,则是他冷硬刚毅和雷厉风行。
要制衡朝臣,调遣人事,最不能展露的,便是情绪。
所以往日里,他常是端着那张八风不动地脸,冷漠地调停着一切事宜。
但今日,姜云漾竟从他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眸中,看到了几分不忍。
姜云漾却只是道:“您说好的。”
谢砚眸光动了动,沉默半晌后,他终是提起笔,在那份和离书的尾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的时候,姜云漾就静静地看着,想起这场约定的源头,目光忍不住落在他手背处。
曾经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不见,但是阳光下,依稀可见一道淡淡痕迹。
姜云漾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来,问:“这份和离书,是不是要交于户部归档?”
谢砚淡淡“嗯”了声,“我去府衙时,会带上。”
姜云漾轻轻点了点头。
默了会,才道:“既然已经签了这和离书,那我这里也不好留大人了。”
男人眉心轻抬了下,但终于也只是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谢砚走后,姜云漾也准备出发去铺子。
没想到,她往常走的那条官道,因为修缮,竟然临时封闭了。
她本想从另外一边绕路同行,但是另一边的老百姓说,因为七夕灯节,道路也完全封闭了。
这一路,没能到铺子,反而把她颠得头脑不清。
一瞬间的不适感涌上心头,后来她也不勉强了,让车夫调转方向,把她重新送回家。
铺子里有三娘打理,她不去也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七夕的缘故,回程的路上,行人也格外多。
大家结伴而行,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
也是在这样的喧闹中,姜云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和离了。
真正地离开了谢家,真正地离开了谢砚。
她的世界,又只剩下了她自己。
这应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但她安慰自己,平日里自己丢掉一件旧东西,都要想东想西,不忍决断,更何况,现在让她丢掉一段记忆。
可人总是要断舍离。
不斩断那一份过去,又怎么能决心前行。
姜云漾默默走回家。
糖糖在睡觉,因为七夕的原因,她给别院里所有的人都准了假,就连翠竹,也在她出门时归家探亲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的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孤独对她来说,一直不是件值得难过的事。
这么多年,日子不也是那样一天一天过去了吗?
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没人想听到她的声音,她就安静到世界上仿若没有这个人,没有人想见她,她就躲到属于自己的巢窠中,一动不动。
她还能用过往的这十几年安慰自己,可不知何时,院中忽然落了一阵雨,虽然淅淅沥沥,但也足够将她整个鞋底浸湿。
她从院中的石桌上跑到檐下,可是那阵潮湿黏腻没有任何减轻的迹象,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像是能让人窒息。
她缓缓抬起头,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雨。
可是抬头间,只见一轮红日正挂在正中,哪里有一点下雨的痕迹。
原来那场雨,只是下在了她心里。
她忽然觉得好累,她没有过节的打算,便慢吞吞地走回房间,可是终于躺在床上时,也只能瞪着天花板,没有一点儿睡意。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枕衾。
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明明已经到了晌午十分,却一点儿也没有饿的意思。
妆台好像乱了,可是她没有力气收拾。
阶前零落了一地的残花,她也没空打理。
明明前两天,还生长地葳蕤,怎么今日就颓败成了这个样子。
是因为她吗?
可能吧。
她就是这样,总是把什么东西都搞砸。
连养花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就这样不吃不喝地躺了整整一天,快到黄昏时分时,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像是结伴去看灯。
只是这样的热闹,却和她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床上躺的太累,等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敛起来时,她终于闭上了眼,睡着了。
梦中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她觉得好累好累,可是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一个归处。
放眼望去,皆是荒芜。
到底如何才能回去,到底如何才能找到母亲。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那场因为她接不上诗词而丢了脸的宴会后,她努力尝试着背诗,可是一开始,因为不通文意,她背了很久很久都背不下。
默默流泪一个晚上后,恍恍惚惚入了梦。
梦里,她听到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这个声音她从前从未听过,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母亲。
母亲温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告诉她,不要难过。
姜云漾是很好很好的人。
姜云漾值得很好很好的未来。
后来再辛苦,再难过,只要想起这句话,她就觉得没有什么是坚持不下来的。
可是母亲,你在哪里?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想要走出去,想要走下去,就这样走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精疲力尽,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紧闭许久的双眸终于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