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拿到手的全部是残次品,不是这里缺了豁口,就是那里磕了一角,或者是青花描绘得落了一滴,或是图案不清晰,都属于出场装货时未曾检查出来,到了码头二次装卸时被挑剔的海船管事替换了下来,换句话说,就是古代的“外贸出口尾单”。
整整卸下了十艘中等货船。
顾一昭咋舌,风林不以为然:“我们家每次运南洋去的大海船都要装一个船队,这点算什么?”
想想也是,下南洋做海运生意,一次运一船不划算,肯定要多多益善。顾一昭顺势想起萧辰在福建、江南等地剿灭倭寇的事,就随口小声说:“怪不得萧世子这么热衷于剿灭倭寇。”,这是为自家商船开辟货运通道啊。
谁想到那风林顿时跳脚:“你莫要胡说!我家世子是忧国忧民,见着被倭寇屠村后的百姓落泪的人!怎么可能是为了钱才剿倭?!”
他大概从未听过有人这么污蔑自家世子,所以气得不轻,脖子拧着,上面青筋拽得发红,眼睛瞪得如铜铃,看那样子顾一昭要是不道歉他就得将顾一昭扭送官府。
顾一昭赶紧道歉:“我就是随口联想,并没有看不起世子的意思。都怪我嘴快,给你家世子赔个不是。”。
她道完歉后风林的态度好了些,但还是不住翻白眼。
顾一昭心中充满歉意,可该检查的还是得检查,验收完货物后特意买了一盏冰糖荔枝甜饮子递过去:“多谢,辛苦您跑这一趟。”
风林撇撇嘴,不收她的饮子,公事公办:“这几船瓷器,一共要价五十两。”
“五十两?”顾一昭惊讶,这算下来一船就是五两银子,一船大约能有几百件瓷器,居然这么便宜吗?
“怎么?嫌贵?”风林有心噎她一句,“我家少爷不是为了钱吗?那应该锱铢必较啊。”
顾一昭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这下闯了大祸,赶紧一叠声解释道歉。
对方才面色捎缓,收了银子就走人了。
顾一昭则忙着与高大义分类,这十船堆积了一仓库的货物,他们连带着店里的两个伙计都忙不过来,顾一昭也就不客气,叫跟着的几个丫鬟都来帮忙,还叫人分别去唤了边安和豆蔻一起来分拣。
他们一起分类,将全部瓷器分作缺了几乎看不出来的豁口、小豁口、磕了一角,青花描绘得落了一滴、或是图案不清晰五类。
他们分着类,顾一昭在旁造册书写,将每类的数量、杯碟种类分好,这才估算了一下价格。
出口五百、三百贯的卖,那是因为在国外又路途遥远,轮到苏州本地却不能这么卖,顾一昭就定价,将那些几乎看不出来的小瑕疵品都定价为三十文铜钱,毕竟这种瓷器也算高档,有些中等人家买回去后自用也看不出来小瑕疵。
第二档的小豁口再便宜十文,为二十文前。
等磕了一角的,一部分好瓷器拿去做金缮,也能卖个好价,若是瓷器本身不怎么样的,索性就直接卖,反正三文五文也都能卖出去。
古代不比现代工业发达,像瓷器这种日常器皿并不多见,也算是很稀罕。现代嘲讽人时常说“继承家里的破烂瓶瓶罐罐”,可是放在古代瓶瓶罐罐也都是一笔很厚实的家当。古代给出嫁闺女陪嫁被褥,那是因为古代生产力不发达,被子褥子毛巾也都是很重要的家当,可是现代还有人这么做还打着“自古以来”的招牌,那纯粹是鸡贼抠搜。
定好了价格,预估了一个大概收益区间,能赚二百两银子。
高大义咋舌:“不愧是萧家,这么大一笔银子居然看不上,嫌麻烦。”
他卸货时听那些管事说了,要不是主母是个勤俭节约的,按照以前的旧例,这样的瓷器残次品都会直接倾倒t在海运码头原地,还省了运货银子呢。
顾一昭笑笑:“听风林的意思后面还会陆续都有这样的生意,都会交给我们来接手。”
大家脸上就都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能有事没事多一笔二百两银子的利润,谁会嫌多呢?
豆蔻笑着打趣高大义:“这生意可不能单你赚,否则下一年年终盘账时候高掌柜又是遥遥领先。”
高大义也不恼:“这瓷器你们两个也挑了去卖,咱们互相记好账,说不定你们那里买书和买绣品的客人也喜欢这个。”
豆蔻点点头:“也是。而且我们拆着卖肯定比你在码头批货来得利润高,就是麻烦些。”
她提及自己的生意侃侃而谈,已经不是半年前内宅里的小丫鬟。
丫鬟们看着她就都流露出向往之情。
顾一昭回家路上激励她们:“豆蔻比你们大个五六岁,说不定五六年后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你们也能做更大的管事。”
小丫鬟们纷纷激动点头。
萧辰那里,小厮风林回来汇报,满是不满:“那五娘子嘴上说着能抱上萧家大腿三生有幸不住恭维着我们,可是那测量验货的劲头可是半点都不少拿,举起瓷器对着日头照半天,恨不得连瓷器的影子都检查一遍!”
萧辰想起五娘子狡黠的眼睛,不由得轻笑一声:“辛苦了,下去领赏吧,顾家那位五娘子别说怀疑你了,连我都怀疑了一遍。”
还敢怀疑我们世子?
风林瞪大了眼睛,啧啧啧几声,先是表达不满后是表达鄙视:真疯了不成?我们世子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物,哪里会贪你那几个银子?
再想起那小娘子还试图污蔑自家世子是为了钱财去打倭寇,顿时觉得这个人俗不可耐!
他决定以后不去顾一昭那里:“少爷,我要跟火山换活计,下回我去做持引见盐商,他去见五娘子。”
火山嚷嚷:“你当我见茶商是好见的?刚进门,啧啧,就有酒桌等着我,七八个人围着我灌酒套近乎,里头配酒的七八个小娘子凑不出来一条亵裤。”
风林畏惧了:“也罢,我还是去做瓷器之事吧。”
萧辰见两小厮商量得有模有样,不由得好笑。
谁知唇角还未落下,就听门口有小厮通禀:“世子,古盐商将自己的女儿用一顶青油小轿抬过来搁在了我们正门,自己带着轿夫溜了,那小娘子正在轿子里哭呢。”
一张普通盐引,可在市面上交易十万两白银,更遑论黑市上辗转,更是一本万利。
难怪许多盐商能为了盐引杀人越货、不择手段。
古盐商的伎俩也简单,就是将自己女儿送到萧辰门前投石问路。
若萧辰是个贪财好色的,收下了古盐商的女儿,若是做妾室自然是一本万利。若是朝露之欢也无妨,至少能换来一张盐引不是?
若萧辰不好色,直接命古盐商来领回女儿,只怕古盐商当日就能借故攀附上萧家,厚着脸皮备了厚礼登门“拜谢”。
总归怎么处理他都会顺杆子爬。
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风林气得一跺脚:“这帮盐商,真是什么手段都有!”
萧辰沉声吩咐:“去衙差那里报案,就说有人意欲在我宅子门口寻衅滋事。”
“后来呢?”顾一昭听得入神,问太太。
太太捂嘴笑:“你爹听了后大惊,直到居然还有此事?当时就亲自命令衙差上门,要将那轿子抬走。古家女儿不走,哭啼啼禀明身份,你爹派去的人装糊涂,说是恐怕有人冒充古家女眷,索性将轿子抬到了古家,请古家人辨认。”
轿子抬遍了整个苏州城,只怕这件事没多久就长着腿传遍了苏州城。
古家到底还要几分脸,推说是有人冒充,又叫轿子原样抬回衙门了。
只不过再抬回去的轿子里就不是古家小姐了,里头放了些金条。
这金条自然就是给衙门的孝敬,请他们帮忙遮掩此事。
顾一昭感慨,不愧是萧辰。
这一招非常心狠,若是寻常人看见个弱女子在门上哭,必然会问询一二,若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只怕还会纠缠一二,可萧辰二话不说就叫了衙差上门,半点情面都不给古家留。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后来者都断了类似的心思吧?
“自古财帛动人心,古家虽然富贵,但盐引实在是让人心动。”太太教导女儿们,“我们在苏州,这里自古就是通衢之地,难免有不少盐商,你们平日里宴饮也好,结交手帕交也好,须得防着些盐商女眷,她们为了钱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是。”几个小娘子们赶紧起身,乖巧垂首停训。
“经过这事只怕古家小姐难出嫁了吧?”二娘子在旁边问,“可惜了,她还是个嫡女,怎么由得家里如此作践?”
太太叹气:“他们盐商礼崩乐坏,并不过分看重嫡庶,只看在父亲那里受宠程度,而且这给萧家做妾,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是一条给嫡女的好出路呢。”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末一等,盐商虽然有钱,但说亲时许多讲究人家却不愿意与盐商结亲,觉得他们虽然钱多,但没有礼数教养,粗鄙不堪结为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