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介仆从,最多丈夫做个管事,哪里来这么多银子?”郑妈妈说到激动处眼里带泪,一撩裙摆跪了下去,“太太,老婆子我托大说一句,可不能再跟老爷赌气了!”
太太并未生气,而是伸手去扶她:“我们主仆一场,亲如姐妹,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用心良苦劝我,我怎么会生气?”
郑妈妈听到这句话盈满眼t眶的泪也落了下来。
“如今五娘子倒是个乖觉的,提出送东西的话头,您也就顺势与老爷和解了罢。”她苦口婆心劝崔氏,“何苦为了那几个庶出丫头伤了老爷面子。”
说起来随便发嫁一个庶女做人情便是,老爷自己不疼自己生的女儿,太太又何必疼丈夫与旁的女人的种?
“再说您帮她们避火坑,那几个姨娘说不定还觉得是您耽搁了她们女儿的青云路呢!”郑妈妈愤愤不平,“您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我不单是为了这个。”崔氏苦笑。
多了的话却不好跟郑妈妈说。
她二嫂写信过来,看似随意说上个月京城给王芜做寿,老爷子不去,也勒令几个哥哥不许去。
崔氏父亲是入了内阁的阁老,历经了两朝的重臣,眼光独到,多少年朝堂风雨屹立不倒。
二嫂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政治眼光独到,她的信不单是家信,更是老爷子对顾介甫小夫妻的叮嘱。
崔氏看到信就明白了,要待王芜敬而远之。
谁知丈夫却一心觉得岳父是不识时务,还说崔氏父兄是“淮西佬”,“自己把持朝政就见不得旁人……”
崔家是淮西世家。淮西富庶,文风兴盛,这许多年包揽了朝堂上许多官员,都说“淮西若地动,大雍一半官员要丁忧。”,因此政敌们给祖籍淮西的官员起了“淮西佬”的绰号,私下讥笑嘲讽。
可谁都能这么说,身为淮西女婿的顾介甫不能这么说。
崔氏大怒。
郑妈妈虽然不懂朝廷上弯弯绕,可她很快就明白太太这是夹在娘家和婆家之间为难呢,因此眼中越发柔情脉脉,照着崔氏还在闺中时的称呼喊了一声:“小姐!”
“老爷和太太既然把您许到顾家,就明白了以后您得与顾家绑在一起,如今您便是向着婆家,老爷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崔氏叹气。
她的确为难,顾家虽然也是大族,但顾家子嗣众多,顾介甫并不显,也得不到太多家族助力,早些年顾介甫羽翼未丰时处处奉承岳父,如今做了苏州知府后便渐渐不大把老爷子放在眼里,隐约有自立山头的意思。
郑妈妈擦擦眼泪,赶紧把她拉回来:
“太太,我自小随您从崔家嫁到太原,又一路到了苏州,眼看着您和老爷越来越疏远,实在是……”
“原先福建时由大姨娘和三姨娘管家还能说是不得已,可如今一家团聚,都过去三个月了,她们居然还不乖乖把管家权交过来,老爷也不发话,难道就这么下去?”
郑妈妈想想就咬牙切齿:“大姨娘城府深,三姨娘仗着老爷宠爱飞扬跋扈,她是个泼脚子货!一家人有名的泼皮破落户,莫不是要把府里搬空了?这可都是二娘子的嫁妆、是您将来的小少爷的家产啊!”
她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可还是将眼泪生生咽下去,保持理智:“如今您当务之急要收回管家权,和老爷好好生一个自己的嫡子。其他都是小事。您这么向着娘家,难道崔家侄子们长大会祭祀姑姑吗?”
崔氏本来满腹愁肠,听到这里倒微微一笑:“你这话,怎得与当年狄仁杰劝谏武后的话一模一样,什么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武后最后的确也传位给了自己儿子。”
郑妈妈虽然不读书,但女帝的戏文谁让不知,所以附和道:“就是,武后可是古往今来头一个,女人中的表率,她老人家的做法还能有错?”
崔氏被逗乐了,“噗嗤”一笑,笑完后点点头:“也罢,我思量下叫人给苏州府捎些笋干过去。”
郑妈妈暗喜,知道崔氏面皮嫩,捎笋干就是要和好了。她笑嘻嘻起身:“说起来前儿个针线房做了几双袜子,老奴叫我儿子抄小路送去码头,还能赶上高管事的太平船呢。”
崔氏红了脸,要拦她却没拦,把话岔开:“笋干给五娘子也送些过去,难为这孩子孝顺。”
顾一昭也正在吃笋干呢。
肥瘦相间均匀的五花肉切成麻将牌大小,配上洗净焯水的笋干,加了酱油和麻糖,搁在小风炉上慢慢炖了一上午。
此时一揭盖,红烧五花肉层次分明,琥珀样的肉块上沾着厚厚的酱汁,笋干已经完全舒展开,吸满了红烧五花肉汁水。
不敢想象,这么一大勺舀起来盖在热气腾腾雪白晶莹的大米饭上,该有多香。
四姨娘美滋滋用勺子捞一勺五花肉混合笋干,浇到女儿碗里:“饭就应该这么吃才香。”
入口后,丰腴的肥肉几乎没有肉油,只有满口甜嫩,油脂几乎要化在嘴里,瘦肉一点都不柴,三层五花的绝佳搭配让这口肉肥瘦相间,一口就能领略到两种口味。
笋干更是点睛之笔,本来这种笋干是去年的冬笋晒干的,放到现在新笋出来季节已经有点略被嫌弃了。可是在五花肉汁里一泡,肥油满口。
吃进去之后五花肉的汁水搭配笋干本身的清爽,而且笋干的脆口柔韧又能化解五花肉吃多了的腻味。
原本雪白的米饭更是冒着米香,搭配着这道菜成为了绝杀。
顾一昭这么不讲究吃食的人也忍不住起身加了一回米饭。
四姨娘不吝啬,娘俩盛完后这小砂锅里的红烧肉就散了给丫鬟,一时之间整个小院非常安静,人人都在拼命干饭,平日里定量的一盆粟米饭,最后居然连盆边沿上沾着的米粒都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说】
①:《浮生六记》
②:《笑林广记》
第12章
没想到老爷居然真愿意就着台阶下坡,第二回高升再来别院时,郑妈妈就喜气洋洋来主院报信:“随车送了些漳绒布料来,高升说老爷特地给太太的。”
主院的仆从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涌,钱妈妈说:“獐绒保暖,春衣鲜少有用獐绒的,要不是老爷心细如发,谁能想到送獐绒呢。”
郑妈妈则笑:“太太素来畏寒,不然也不会放着苏州的罗汉床不用特意砌了大炕,说起来砌砖的瓦匠也是老爷从太原找来的,要不然本地工匠哪里见过那个啊!”
管着针线的青蒿接过料子:“我给太太缝一件漳绒云字披肩,早晚搭在背上保暖。”
几个仆从你一句我一句,将太太说得眉开眼笑,笑着挥挥手:“你们啊。”
等诸人都散去时单留了郑妈妈和钱妈妈说话。
郑妈妈笑吟吟恭喜太太:“太太与老爷到这年纪能有这恩爱,甚是少见。”
把个崔氏说得脸上飞红,嗔笑:“你个狗才,单管胡说。”
“油嘴不油嘴,太太得想下一步了。”郑妈妈开口,“老爷示好,您可就得彻底放下那口气了。”
钱妈妈也跟着点头:“如今三姨娘和亲戚黄三官一内一外,把持顾家,再加上大姨娘也跟着管家,两人一起捞钱,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太太开口要回钥匙才是正经。”
太太是个傲气的,来苏州病了三月,这期间老爷不提管家权移交,太太就也不开口。
两夫妻还赌了这一层气在里头,要不然也不会只因王芜之事就吵成这样。
郑妈妈就又说起要紧的:“说起王四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我家如意儿请他吃酒不来,塞他银子不愿……”
絮絮叨叨汇报自己儿子贿赂老爷马车夫的事。
钱妈妈落在旁边,看了一眼跟太太越发亲密的郑妈妈,又妒又羡。
太太身边四个妈妈:郑、钱、孙、李。
孙妈妈两口子留在太原照看资产;李妈妈去世了,提拔了她儿媳妇李贵媳妇管着太太的大厨房;来旺家的是个出名的老实木讷人,只能管着一些杂活。
原本几人平起平坐,可如今看郑妈妈这态势,隐约要做太太身边第一人的野心。
钱妈妈撇撇嘴: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说着说着茶壶没水了,郑妈妈便唤了豆蔻上前倒水。
豆蔻不敢多留,垂首拎了茶壶进来,恭敬倒了水便又赶紧蹑手蹑脚退出去。
倒是郑妈妈多看了几眼豆蔻。
等豆蔻出去,她便灵机一动,小声给太太献计:“人哪有金刚无缝的?王四虽不贪杯又不爱财,可我听我家如意儿说这王四是个好色的。”
“你的意思是?”崔氏皱眉。
郑妈妈点点头:“听说王四浑家去年病丧了,他如今还是个光棍汉。太太何不给他跟您身边丫鬟做媒?我瞧着豆蔻就很好。”
钱妈妈脸上鄙夷一闪而过,很是看不上郑妈妈的做派:“马车夫毕竟跟我们年纪一般大,都能给豆蔻做爹了,再说是个鳏夫,说不定是个克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