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四姨娘“皇子”二字还没说完,立刻被崔氏噤声,“如今到了京城,到处都是耳目,还是谨言慎行。”
四姨娘吐吐舌头,放下车帘不说话了。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安定门街西南的眉掠胡同,胡同里一处三进的大宅子,就是顾家的老宅。
不得不说顾家老祖宗真是富有啊,居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都买了三进的大宅子,能让后代宦游京城时无需因为房产而担忧,要知道许多官员还都只能赁房或者全家老小挤一间小破房呢。
刚下了马车,顾介甫已经带着三老爷顾介及在门口恭恭敬敬站着,眼看老夫人下马车,立刻一左一右行了大礼:“儿子不孝,害得母亲受累了。”
两位老爷都面若死灰、颜色霉墨,一脸的没颜落色,魂不守舍,一看就知道出了大变故。
“哪里就怪你们了?这几天谁家能传递消息随意走动呢?”老夫人很是随和,面对这两位不是自己亲生又逐渐势大的儿子始终客客气气,“难为你们惦记,快别行礼了,赶紧一起家去。”,说罢就在儿子们的簇拥下进了家门。
女眷们跟在后面,三太太急不可耐四处张望,眼看着那位小夫人没有出息,眼中流露出喜色,可转眼又继续阴霾密布——不来行礼说明是外室,是外室她就轻易寻摸不到,要磋磨整治都没个由头,且有得磨呢!
顾一昭扶着崔氏,四姨娘也四下打量,眼看自己上次来发嫁二娘子时的一些熟面孔老仆,赶紧笑笑,冲她们颔首。
进了宅邸,一家人顾不上叙旧就先交换消息:原来太子送葬后出了个插曲,所以才紧闭四处城门又重新戒严了。
“太子他……去得蹊跷!”顾介甫眼看着外面清退左右,才小心在老夫人跟前说道。
老夫人吓了一跳,条件发射直起身子,眼看着触目所及只有两位老爷及各家人,这才感觉自己呼吸回来了,赶紧问:“这……是怎么说出来的?”
原来太子下葬时萧辰从西北边疆奔来送葬,他进了永定门就弃马不顾,一路哭着步行进了皇城,等进了内城已经形容枯槁、衣袍脏皱,再加上几天奔袭而来,面容憔悴鹄面鸠形,整个人伤心到了极致。
帝后二人本就因为最疼爱的儿子夭亡而悲恸欲绝,一见最亲近的表弟如此,立刻也跟着泣下如雨,三人对哭,满屋的太监宫女也跟着哭,有了几分槁项黄馘悲伤憔悴的意思。
等萧辰哭过上香后却请求看脉案,当时礼部、太常寺、光禄寺都在,皇帝自然不可能推辞,原本太子去世一小时内那脉案就要赶紧承上来的,已经被各路都看了一遍,不可能出问题。
偏偏萧辰一拿到脉案就觉得不对,又私下里指派人去看了太子的药方和药渣,随后就跟圣上喊冤,说是太子去得蹊跷。
剩下的事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京中血雨腥风,猜测查出许多事,原本跟三皇子交好的一些人家纷纷下狱、革职,三皇子被圣上心腹送往遥远的封地兀列河卫,即可启程不得延误。
兀列河卫位于远东,在一座名为苦夷的海洋上孤岛,岛上的苦夷人以渔猎为生,据说文化程度远远不及中原。
顾一昭对着从顾介甫那里偷运来的堪舆图对照了半天,才明白这苦夷就是“库页”,居然在遥远的东北边角。
大雍朝的王爷们虽然也有分封制,但都是去齐国、鲁国这样的富足地界,又怎么会遥遥远远去那么苦寒的中央政权之外?
答案呼之欲出——三皇子毒死了太子。
皇上不知是为了皇家体面,还是顾念父子亲情,居然没将三皇子就地正法,也没将他下狱,而是给了这等折中的法子处理。
这还有什么好说?京中的官员自然是倒霉了一大批。怪不得顾介甫两兄弟那个神色,眼见是押宝不中,提心吊胆等着被清算呢。
顾一昭穿越至此,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作为官宦千金的另一面。
第99章
官宦门第往来,见风使舵是第一要务。
许多诗礼簪缨人家私下里的厚黑学家训里都有达权知变、偶变投隙、履机乘变之类的教导,共同点就是一个字——“变”。
昨日大家都是轩裳华胄谢兰燕桂,那自然是你好我好传杯换盏,朝堂政局共谋、儿女亲事结得、义结金兰使得。
今日你家忽然失势,那自然是收回盟约、悔亲完事,什么鸡黍深盟什么义结金兰,都统统不作数。
说得直白些就是——“势利眼”。
顾家女眷刚从太原到京城,还未结交什么朋友,可即使这样,仍旧是大大体会了人间冷暖——京里的赛诗会没有她们、送去以往故旧的拜礼多半被婉拒、偶然去世交的宴席露面也要被人奚落。
还好顾介甫这个左侍郎职位并没有贬谪。二姐夫仍然简在帝心,又有大姐夫这个皇帝的亲表弟兼大红人,从中周旋,顾家才能齐全生活,只不过到底是挨了些白眼。
崔氏坦然处之,她亲父兄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再加上自小受过的官宦女眷教养,使得她对此毫无怨怼,二房的女眷在她的约束下也t平常心对待。
家里唯有三太太,镇日里愁眉苦脸,要么就是打骂妾室,要么就是怨恨丈夫“都告诉过你太原府的富贵已经足够我们家享用,偏要来蹚浑水。”,浑然忽略当初是两人共同合谋。三老爷在京城所纳的小妾玉娘,更是被她昼夜磋磨,今日要洗脚,明日要她扫地,惹得后院不得安宁。
二房没说什么,倒是老夫人遣了仆从去给三太太带话:“已经分家良久,二老爷仁厚,让三房住在二房家里,可若是三房再怎么闹,恐怕她这个做长辈的都没有多少面子能让三房继续住在二房。”
那仆从嗓门大,当着上下出入的仆从们大声说出了这些话,三太太听后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可也知道利害,悄悄放低了声响,夹起了尾巴做人——她又不傻,京城赁房子几年的钱都够在太原买一套小房子了!
当天就传到顾一昭耳朵里,她微微摇头:还算这个三婶脑瓜子机灵。两家分家后这座京城的宅子也分给了二房,三婶若是安稳住着顾介甫肯定不说什么,但她胡闹,什么“太原府的富贵已经足够我们家享用,偏要来蹚浑水。”之类的话也捎带着扫射了顾介甫,顾介甫焉能容忍她住下去?
顾介甫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妙人儿,得知老太太这般维护自己,当天就遣送了仆从去将出嫁的小妹顾依音请回了娘家。
顾老夫人看到多年未见的远嫁女儿顿时眼泪汪汪,斋也不持了,当天就吩咐厨下好好整治些好菜。
“还用娘吩咐?”崔氏笑道,“我已经叫咱家带来的厨子们做了一桌咱们晋菜,什么太原帮、晋南帮、雁北帮、五台山斋派统统都上桌,这几天轮流做,又怕自家菜肴不够郑重,又从京中有名的餐馆诸如柳泉居、庆安楼、三合居、天意坊烤鸭、仙露居这些京中名餐馆都叫了几道好菜,定然叫咱家姑奶奶吃得放心。”
顾老夫人心中甚是欣慰:“多赖你张罗。”
三太太站在旁边,眼看着婆母夸耀嫂子,不由得撇撇嘴:都不是嫡亲婆媳,在这屁股夹扫帚———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眼见着姑太太顾依音并未出言感谢大嫂,心里更加乐了:还好这位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白眼狼,那就更有乐子瞧喽!
顾依音三十岁左右,生得肤白雪容,只脸上有道浅浅的胎记,因为这道胎记她就又敏感又自卑,时常自怨自艾,没了大家闺秀的平和磊落。
也因为这道胎记,她没有听从父亲安排,也没有趁着同胞哥哥春风得意时嫁入高门,而是嫁给了邻居里一户碾米行的少东家。
说是少东家也算是挽尊,其实那家碾米行拢共只雇佣了两个人,再就是碾米行一家三口人劳作。
顾家倒不是歧视穷人,只是碾米行李家妥妥商户人家,比起有些乡下的殷实地主还不如,那些殷实地主耕读传家、身家清白,家里捐个小官,女儿嫁过去还不至于让外孙跌落阶层。
没办法,老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她和丈夫都格外偏疼依音,再加上依音在家里闹腾了几回,顾家只好捏着鼻子将女儿嫁了过去。
自来都见高嫁的多,顾依音低嫁就惹得邻里街坊议论纷纷,偏偏李家公婆因为得意在邻居间大肆吹嘘自己儿子有手段:“我儿生得俊又满身的本事,要不怎么连官宦家的小姐都巴巴儿哭着喊着要嫁进我家门?”
有好事的,也有嫉妒他家得了顾依音嫁妆的,再加上李家公婆这话本来上不得台面,于是传来传去就传出些不好的传闻。还有人污蔑说顾依音必然是婚前就做了不好的事怀揣了孩子,要不然怎么会下嫁?
太原府也不算太大,这谣言传得很快,等传到顾家时老夫人差点气死。偏偏顾依音刚嫁过去就怀孕了,孩子早产了一个月,更加坐实了谣言。
顾依音也是个糊涂蛋,被丈夫迷惑,听从丈夫的馊主意三天两天往娘家跑,捞衣服、捞珠宝、捞仆人,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哭着要娘家给丈夫跑动个官员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