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音能幡然悔悟,顾老夫人瞧在眼里只觉得老怀大慰,她下半生只惦记儿媳和这个女儿,如今见她能逃脱苦海,不再傻乎乎任人宰割,当真是说不出的欣慰。
当即就开箱寻宝,私下里给五娘子塞了一张房契:“这是正阳门一处小门面的地契,虽然不大,但也抵得上太原府一处两进的大宅子价值,权当我的谢礼。”
五娘子还要推辞,顾老夫人板起脸:“若没有你帮你姑母醒悟,只怕我再多的铺子也要填进李家去,这是你应得的。”
五娘子就收下了这份礼,盘算着等豆蔻回来,跟她一起商量开个什么店。听说豆蔻回家之后就去丈夫边安起了争执,两口子争执不断,冲突不小,希望她处理完之后能安心回京城。
她盘算着自己的事,殊不知顾依音的大归在相熟几个官僚人家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天五娘子去米家赴宴时就被人为难了几句。
顾家如今又能在社交场上走动了,二姐夫仍然简在帝心,又有大姐夫这个皇帝的亲表弟兼大红人,加之当初投靠三皇子的官员也不少,因此顾介甫之事也悄无声息过去。
是米娘子的小妹米云心的生辰,米元心与米娘子一样活泼开朗,很快就与五娘子成为了朋友,她过十四岁生辰礼,顾一昭自然也要到场。
当中有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觑了眼顾一昭,并在她要落座时不动声色起身,借故要走扇着扇子往偷偷打量她半天。
第104章
这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据说是庶女出身,但因着侍奉祖母侍奉得好所以被祖母记在了嫡母名下,成为了名义上的嫡女,因此并不与她们这些庶女往来,以示嫡庶有别。
而且她的奶娘婢女之类常在外面若有若无自夸自己家小姐是“宜男相”,以望在婚恋市场上独辟蹊径。
米云心说完这些后就捂嘴笑,拉扯了顾一昭和六娘子七娘子去园子里看梅花:“京城苦寒,这家居然能让梅花在园子里开放,赶紧去瞧个稀奇。”
米元心是米娘子的同胞妹妹,生得俏皮活泼,如今米家也随着三皇子落败而夹起尾巴做人,米元心就与顾家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再加上米娘子书信说起过自己在西北结交的好友顾一昭,米元心早就对姐姐的好友心向往之,待见面后见顾家姐妹顾一昭大气、顾星宁擅长书画、顾映宁真诚,就越发觉得投缘,玩了几次就已经视作至交好友。
而顾家几位小娘子也同样喜欢米元心,前段时间顾介甫被皇帝斥责了几句,她们去赴宴其他娘子们就面色各异,唯有米元心仍旧是面色温和,待她们如初,后面对话里也没有流露出怜悯或好奇,一看就在保全她们自尊,是位君子。
几人拉扯着去看梅花,梅花层叠,淡淡梅香在空气里弥散,想要认真嗅闻却又倏忽不见。米元心看了一会梅花诗兴大发,就叫笔墨。
这种宴席里主人家都会特意备上笔墨纸砚,就是为了防止有客人忽然诗兴大发,因此很快就有丫鬟伺候笔墨。
米元心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写了一首t诗出来,旁边六娘子也来了兴致,叫丫鬟磨墨画《墨梅图》在旁边。
几人说说笑笑,忽然听得隔着矮墙,那头有男子声音赞了一声:“好诗,好画,不过难免单薄。”
原来这园子里有矮墙,主人家借此隔开男女,只不过那边也有些男子来赏花,所以听见了米元心在这里吟诗的动静,不免技痒。
米元心和六娘子对视一样,两人均不服气,米元心更是朗声问:“莫非你写得更好?”
对面就隔空吟诗一首。
米元心想想:的确对面的比她所写要更开阔疏朗些。六娘子却不服气道:“那又如何?肯定是他们男宾那头的花要更高、地方要更开阔,所以对应的诗词也要更开阔些,我们螺丝壳里做道场已经够尽善尽美了。须知蔡琰的《悲愤诗》、卓文君的《白头吟》句句是经典,男人却都只歌颂魏武仁德、司马相如才气,走,不理他们,我们自去玩。”
惹得那头男子们倒吸凉气一片。半响才那个作诗的男子才诚恳赔礼:“是小生唐突。”,又好声好气问:“听闻小姐适才作了画,不知可否一观?”
六娘子哼了一声:“不必,免得你看见画又点评我不够开阔,连街边老阿婆都知道讨要人家东西后要赞一声。”
那些男子们就都取笑那个男子庸人自扰:“子竣这回可是唐突了。”,被称作子竣的男子却还是认真给六娘子隔墙道歉。
这几个来回已经引得男宾、女宾们都围在围墙两侧,或许是对答太过有趣,索性就互相隔墙对起诗文来。
主人家大喜,殷勤叫丫鬟伺候笔墨:来这场宴席的有不少文人墨客,只要留下墨宝,不就是一笔财富么?再者这一场宴席因着赛诗的缘故变成了雅集,对自家名声也是大大有益。
那荆如容居然也来了梅花树边,欣赏梅花,眼见着顾家几人出风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瞥了围墙那头好几眼终于沉不住气开口:“几位姐妹比我年幼,我应当劝劝,这闺阁女子讲究不显山露水,你们这般出风头,对女子名声大大不宜。”
米元心才懒得理她,只鼻孔里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不搭理她。
六娘子毕竟还有点文人脾气,笑道:“这位娘子哪里话?须知班昭续《汉书》、佩金印紫绶、位同丞相,上官婉儿拟诏书、弄权柄,各个都是女子中的楷模,要是按照你的说法这两人必然是显山露水,大大不妥?”
这……
荆如容被问住,虽然隐约感觉会有坑等着她跳,但为了跟自己之前的言行一致,只得硬着头皮答:“是。”
“可是班昭的丞相位是汉和帝、邓太后给她赐下,上官婉儿的权柄是武帝、中宗赐予她,若按照你的意思,这四位皇帝可不就是大大的不妥?”六娘子早就瞧她不顺眼了,笑道,“荆娘子口口声声要安分守己,怎么连君王都不尊?”
惹得院子里窃笑声一片,倒是荆家另一位庶女面露紧张,如今皇帝日渐多疑,天天流放大臣,万一不尊君王的话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只怕自己家可要遭殃!
她赶紧上前来拉荆如容,可荆如容却厌恶得躲开了,两人都是庶女,但平日里并不对付,只哼了一声道:“说到底你不过是看书多所以狡辩罢了,须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看什么书呢?平日里多做些针黹女红这才是女子之道。”
院子里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夫人不由得点头,看向荆如容的面色也多了赞许,就是荆如容自己也不由得自得:她穿越以来靠的就是针黹女红,讲究守拙、守礼,才能让自己在婚嫁市场上有容身之地。
顾一昭也见不得她反复刺自己妹妹,变出言维护:“荆娘子口口声声女德女容,却不知《女诫》就是班昭所做么?”
荆如容愣在原地,她还……真不知道。
她穿越过来就不爱看书,嫡女所谓女德女诫也不过是自己平平无奇的遮羞布,虽然读着家学但在课间并无多少积累,只贪看来借读的高门子弟认哥哥罢了,自然是没留意平日里所读女诫的作者是谁。
她脸上神色青一阵红一阵,不安看向四周,按照荆如容的脾性自然是不做出头鸟,找个旁人来替自己说话,于是她使了个眼色,她的手帕交郭达雅就默契开口,半天才憋出一句:“听你们说这位班昭是邓太后抬举,那说不定也只是借名出书呢,再说了做太后的最应当是将基业平平顺顺交到子孙手里,自己做什么出头鸟?”
顾一昭看她一眼:“这位娘子好大的口气,身为女儿家倒看不起女儿家?邓太后虽然未如吕后般被列入本纪,但也临朝称制,以‘女君’之名亲政,这位邓太后的子孙皇帝都尊敬她为长辈,反倒是你个外人对她指手画脚,当真是笑掉大牙。”
“好了。”荆如容眼看形势不利,赶紧拉拉郭达雅衣袖,小声对她开口,“何必理会一个小庶女?”,她刚才站出来劝导女德是为了给各位夫人和围墙那边择偶期的少爷们留下个好印象,可不是为了留下什么恶名。
“庶女又如何?”顾一昭看她,“总比身为庶女又以亲娘为耻的人强吧?”
她言语间讥讽意味十足,旁边的女眷们都会心一笑,当下就有夫人们八卦起来,原来这位荆如容的庶母去得蹊跷,据说背后有嫡母的手笔,她却为了权势认贼作母,这养育恩情抵不过嫡母的权势。
又听说她祖母的侄女苦于家中婆母蛮狠,荆如容就给出主意寻了两位美貌女子做公公妾室,让婆母在斗妾室的路上疲于奔命,无暇顾忌为难儿媳。可是话说回来,她自己的亲娘就是这样被主母寻来的,最后死于主母和宠妾斗法,这人连半点亲娘的苦痛都不顾及,何其凉薄。
当即原本看荆如容的夫人们目光也都连着摇头,这样背信弃义的女子连亲娘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
七娘子也跟着开口:“我见适才有奴仆给荆娘子倒茶,因为茶水烫了你的手,你的丫鬟就对人家骂了几句,说要拖下去打死,你半点都不改色,可见平日里对仆从喊打喊杀惯了的,却没想到连我姐姐这般的官家女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她平日里话不多,可是护五姐护得紧,看有人欺负自己姐姐就也跟着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