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流水冲洗街道,这红色水又是什么?
百姓们都想明白了,不由得面色煞白,各个揪住了心。
就在这时传来衙差大力捶门的声音:“门外有告示,赶紧去看!”
百姓们不得违背,相互鼓劲去看门口的政令,自有衙差念出来,大意是:四皇子谋反,已经伏诛马下,皇上又写了一道诏书,封t三皇子为太子,而且因着他年老体弱,直接退位,禅让于三皇子登基。
政令上墨汁还没干,滴了一长条墨迹,百姓们大眼瞪小眼:三皇子不是去东北就藩,做藩王去了么?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又要做皇帝?
而官宦人家知道的内幕更多:三皇子明明是与太子之死有影影绰绰的关系,才被伤心的皇帝流放去了东北,怎么会忽然回来?
京中不年不节,而且就算年节也永远不会召回三皇子,他回来定然是没有告知皇帝的。
那……他忽然回来,又是为何?
四皇子已经成为了太子,他谋什么反?可以说只要舒服等着就能即位,他最没有可能谋反。而且就算谋反也有京城百官守卫,哪里可能当天谋反当天伏诛?更不可能被千里迢迢的三皇子算到他今天谋反提前几个月赶来京城清君侧。
至于皇帝退位就更加滑稽了,皇帝早年做齐王时候受尽了窝囊气,即位后贪恋权柄,前几年病成那样都舍不得退位,又怎么会忽然让位给差点丢了脑袋的三皇子?
只怕是三皇子听闻四皇子要即位之事后索性杀了个回马枪,连夜从东北入京,潜入京城,杀了四皇子,软禁皇帝,逼着皇帝退位写了圣旨。
甚至鉴于东北与京城的距离,说不定四皇子做太子的圣旨还没定下来时三皇子就已经秘密起兵了,甚至连他离开京城就藩说不定都只是一部预设好的棋子罢了。
所以今日这上朝,必然是一场龙潭虎穴了。
各家对策不同:有大臣整理衣冠,沐浴更衣,已经准备好了死谏;有人索性告假躲懒执意不去;有人擦拭兵器准备去为太上皇讨还公道;当然还有人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不过请假不去的那些人要失望了,每位官员门口都派来了马车,有身披甲胄的士兵拿着刀剑,督促他们上朝。
顾介甫却没有喜悦,反而略显沉重:他虽然是三皇子这一派,却不想让他弑君弑父啊,这一去是该如何表态,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忐忑。
顾家唯有三太太满脸喜悦,想着自家不日就可以飞升成宠臣了。
全家送走了顾介甫,顾一昭才从高大义那里得到了消息:满城还在戒严搜人。
戒严搜人,搜的是谁?
除去篡位的三皇子,皇帝唯今也就剩下一个五皇子,搜的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顾一昭不由得想起萧辰,以他与太子的私交,应当会想让太子唯一的弟弟活下去吧?
可是他如今远在西北,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
全家围坐在一起,如今人人都没什么胃口,老太太不住转动手里的念珠,崔氏回房去给娘家写信,三太太今日不知道去了哪里,顾一昭安慰几个妹妹:“没事,再怎么改朝换代,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要过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该做的打算一点也不少:先是叫厨房理一下库存干货,一旦能有可以走动的命令就去城里相熟的店铺作坊买些米面,不吝金钱,再是叫府上的管事们检查各处,墙洞、豁口得补牢,地窖、阁楼这样地方也修缮起来。
免得这件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害得全家困在京城,若是遇上兵祸被砍死或饿死就得不偿失了。
一家人等啊等,等到戒严未消顾介甫才终于回来。
他是被兵丁送回来的,袍脚星星点点的鲜血,正中则一大团锈色的血迹,神色颓唐,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
“老爷???”崔氏惊呼一声,差点吓了个半死。
“我……我没事。”顾介甫像是被叫醒,抬头,眼神却不敢看太太,歪到一边去。
“既然无事就好。”崔氏欢喜起来,看了看门口两个持着长枪看守的士兵,心里石头落地,虽然两人没什么感情了,但毕竟多年夫妻。
“老大,你怎么不对劲?”顾老夫人敏锐看出了不对,左右审视顾介甫,“既然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是……”顾介甫顾左右而言他,为难不已,半天才答,“是……”,他说不出来,看了看崔氏。
崔氏愣神:“是我爹?是我大哥?!”
“不是。崔阁老好好的,大舅哥还怒斥了皇……”顾介甫将那个称呼咽了下去,“是兰陵那孩子。”
今日朝堂,三皇子拿出圣旨要登基,群臣激愤,卢兰陵当堂辩驳,慷慨激昂,至死不从,触柱忠孝而亡。
顾介甫和崔家、卢家都有官员在朝中,当朝收敛了尸首,但因戒严的原因无法跟着车辆去卢家,只能各自回家。
崔氏还没听完一下就晕了过去。
家里人手忙脚乱去喂水、抬人,顾一昭冲到门口跟两位兵丁交涉,才请来了郎中,给崔氏施针救了她。
崔氏醒来后已经是三天之后,她急着去找曦宁,顾一昭赶紧扶住她:“母亲,我已经去见了曦宁,她如今已经缓了过来,在床上静养,丧事已有卢家人操持,您喝了这碗参汤提提力气,就跟我一起去卢家。”
崔氏本来想直接去,可担心曦宁看到自己神色苍白担心,于是一咬牙喝了半碗参汤,就抓着顾一昭的手臂一起去了卢家。
曦宁神色却很平静,半点都没有颓唐的样子,只淡淡道:“兰陵本性高风峻节,如冰壑玉壶沅芷澧兰,不改其节,他那日早上出门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娘也不用太伤心。”
倒是崔氏反过来吓了一跳,眼泪都吓得灰飞烟灭,攥住曦宁胳膊:“儿啊,你若是伤心就哭出来,这般可不成!”
“娘,我早就哭过,如今可不能再哭了。”曦宁反过来安慰她,“兰陵去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我若是忍不住就……听舅舅和外祖父说,他那天是忍了又忍,恐怕已经忍无可忍才血溅当场,之所以忍,是为了对妻子的责任。然而他为我我也要为他考虑,我与他非但为夫妻,也是知己,若他那时候不站出来日后也会颓唐而死,我懂他,也愿意成全他一路好走。”
“我若不是怀着身子,我也要去朝堂鸣冤鼓要去大明门跪先帝,忠君爱国,本应当是君子所为!”曦宁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之意。
崔氏赶紧劝她:“圣贤书虽然这那,可人也应当先学会保全自身,你若有什么,娘怎么办?你外祖父如何?你爹如何?你姐妹们又该如何伤心?”,定然要劝阻住女儿。
她虽然豁达,可身体还是伤心,没多久就流产静养。阮夫人急得什么似得,天天从厉指挥使府里出来给曦宁煲汤:“太太对我家五娘子好,我也应当好好照应二娘子。”
三皇子篡位,东北的蛮夷蠢蠢欲动,在边境占领了几座城池,四处的军队拥兵不动,都等待着看能否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各地流寇四起,其中四川也有叛军趁机作乱,劫掠百姓,攻占城池。
顾时宁站在县衙,拦住了仓皇出走的丈夫:“夫君,如今你是城中的父母官,你弃城而走,百姓怎么办?”
吕封样抬起头,一脸无奈:
“娘子,我只是个五品的小知州,现在这情形,流寇要攻打泸州,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不成?”
顾时宁平静看着他,大姨娘出事后她也无心在家里再待,所以吴江县令吕封样一出现,算是合适的人选,她就立即同意出嫁,想着终于能远走高飞,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远远抛在身后。
吕封样的确对她很好,家里财权交给她,纳妾之事也全由她开口,从不在外面吃花酒,时宁很感激他能给自己一个家,所以一路跟着他从富庶江南的吴江县到蜀地泸州也无怨无悔。
可是如今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也是,平日里再怎么正人君子,遇上生死关头,才知是不是真君子。
顾时宁拿起了手里的宝剑,“哗啦——”一声就拔出了宝剑:“夫君若是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宝剑冰冷雪白的剑刃反射出一片寒冷的光。
时危敢效兰摧玉,宁死不为虏骑尘。
吕封样吓得往后一退:“时宁,你这是为何?”
“不为什么。”顾时宁拔剑,“我想陪着夫君守城。”
“好好好。”吕封样看刀刃就要往自己脖子上窜,脸都吓白了,赶紧哄住妻子,“不走,我们一起去县衙布置攻防。”
可他稳住了时宁,没过一会就去如厕,居然硬是忍着臭味,从厕所肮脏不堪的后墙道爬了出去,溜走了。
“娘子,接下来怎么办?”仆从们六神无主。
顾时宁拿着那柄宝剑,那是嫁妆里装饰用的宝剑,好看是好看,可实际杀不了人,她想起了大姨娘,想起了远在千里的六娘子和五娘子,想起五娘子并没有因为大姨娘就迁怒过自己,还一如既往待自己好,想起自己跟大姨娘见最后一面时含着眼泪:“以后我绝不与娘做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