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回忆了片刻:“我与圣上在梨花林里相见,聊得投契,当时他穿着常服,我并不知他是圣上,是后来姐夫撞见了行礼,我才慌张行礼,但圣上也没有怪罪,反而很和蔼叫我回去。”
崔氏和五娘子对视一样,崔氏苦笑:“如今只能盼着圣上不记得这事才好。”
七娘子却一脸不以为然。
如今身边就留了这一个女儿,崔氏就算再与七娘子隔阂,这些天也多了些亲近,就苦笑道:“你这孩子可是不知天恩浩荡,若不是你姐夫姐姐,只怕你现在已经在宫里了。”就算皇帝没多想,但巴结他的人多得是,大凡多看女儿家一眼就有人当天就将她打包送到皇帝床榻。
待顾介甫下衙,见最喜欢的五女儿回家自然是欣喜异常,笑道:“就留着吃饭,女婿若接你回家也可留着吃饭,正好我那里得了一份颜真卿的真迹书信,要请女婿与我一同品鉴。”
五娘子笑着应下,聊了几句家常又装作不经意问道:“不知道父亲如何考量七娘子的婚事?我那里如今高朋满座,说不定可以做个好媒。”
顾介甫满脸笑意褪去,沉吟不语,半天才答:“此事,恐怕……”。
他流露出为难的神情,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半天才开口:“等女婿来接你时,就叫他一起来我书房吧。”
五娘子满腹狐疑,等一会萧辰来接她时就迫不及待带着他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顾介甫沉吟良久,半天才开口:“这也是一桩陈年旧事,连你们母亲都不知道,如今告诉了你们,也算是我一桩心事将了。”
“我身为崔阁老的女婿,与你们外祖父走得很近,有些事他甚至更信任我胜过信任你们几个舅舅。”
五娘子的惊讶片刻平息,这倒是很符合亲爹唯利是图的政治手段。
“他的某位儿媳,哦,你们应当唤作舅母,她年轻貌美名动京城,可惜与丈夫情感不睦,某月初一,她作为内命妇随婆母一起进京拜见皇后,不过婆母拉肚子,她在外面花园等婆母走散了,掉落御池,幸好被人救起归家。可等回家后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崔家要严惩她,儿媳才说出真相:其实她并不是落入御池,而是被圣上,如今的太上皇临幸,得了一枚御赐玉佩做信物。”
顾一昭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七妹,其实是我们的表妹,她是某位舅母的女儿。”
“这事就为难在这里,当时是国丧期间,这事情若是抖落出来只怕你们舅母性命不保,太上皇不是简单的名声受损……只怕会动摇国本。”
这是当然,太上皇当初作为冷门选手刚坐稳皇位,亲爹兼上一任皇帝尸骨未寒,你就有心临幸女子,这与禽兽何异?
而且他临幸的是臣子的妻子,传出去这皇位恐怕直接坐不稳。
正因为崔阁老鼎力扶持了太上皇,所以才会帮他维持住这一份丑闻。他亲家也与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更兼自己女儿主动背叛丈夫,自觉对不起崔家,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若是不抖落你们舅舅认下,只怕你们舅舅的仕途要受影响,崔阁老左右为难,我就自告奋勇帮阁老解决了这件事。”
舅母在田庄上生下孩子,他将孩子说大了几个月,算作自己在外面养得遗t腹子,带进了顾家。
饶是知道父亲诡计多端,此时顾一昭也要惊叹:好缜密的心思,好强的底牌,一张牌既能牵制住崔家,也能牵扯住皇帝,若是打得好,只怕进内阁指日可待。
而且最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住气,即使在受三皇子谋反事的波及,顾介甫都一致隐忍不发没有打出这张底牌,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好消息是七妹是皇上的亲妹妹,坏消息是这是遭烫手山芋。
顾一昭吸了口气,旁边的萧辰悄悄伸过衣袖,借着夸大衣袖的遮挡将她手包在自己手里,才让她冷静了许多。
顾介甫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显然他选择将这件事告诉女婿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如今我老了这个秘密就交给你们来处置,照我的意思,告诉皇上也是应当的。”
好妙的一步棋。
他知道太上皇已经无力回天,主动将这张牌献给了皇帝,为的是能在皇上跟前换取个好位置。此时崔阁老已经年老体弱,他告老还乡后填补他空位的人是哪位呢?
或许派系内为了避嫌不会让崔阁老的女婿上任,可顾介甫将这张牌献给了皇上,就能干掉私德有亏的崔阁老,逼着崔阁老自行退位,又有皇帝卖他人情,这内阁是进定了!
皇帝有了这张牌,就可以拿来要挟太上皇逼着他让位,也能逼着崔阁老自行告退,在内阁里插进去自己的势力。
这一场风雨,看来是势不可挡了。
顾一昭和萧辰对视一眼:“爹,我省得了。”
待回家路上她就一直心不在焉,萧辰将她抱上自己膝头,将她下巴搭在自己肩膀:“可烦扰此事?”
“嗯。”五娘子摇摇头,“虽然父亲入了内阁与我与你都是好事,但我不想就顺着他的意思打这张牌。”,顾介甫就是算准了她对七娘子的姐妹情谊,算准了她舍不得七娘子身份见不得光,所以才会告诉她,连她对姐妹的情谊都被顾介甫算了进来,不得不说他是算无遗策,但五娘子并不想就此入彀。
皇上固然能靠这牌翻身亲政,可父子相争毕竟不是好事。此事揭穿,一来皇家颜面扫地,二来说不定又会搅动风雨,惹得无辜生灵涂炭,三来,事件里两位女子只怕前途堪忧,舅母肯定是只能去死,七娘子余生也将被诸人指指点点。
“那就依照你想的做,我都听你的。”萧辰毫不犹豫,只专心将她的发丝挽回耳后,似乎天大的事都比不过自己膝头上的这个人。
“有了!”五娘子沉吟一会,忽然灵机一现,“我知道怎么做了!”
请太后回宫代为处置。
理由也是现成的,皇帝时时传唤萧辰难免被太上皇忌惮,可身为命妇的五娘子遇上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都要进宫请安,与太后闲聊家常,也能帮萧辰与皇帝传话,有这个理由,太后一定会回宫。
随后告诉皇帝但并不当面揭发,而是将此事告诉太后,让她出面给七娘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挽救了她的颜面,也救了可怜舅母的性命。
拿着玉佩做威胁,照样能让太上皇和崔阁老退位,照样能让皇上亲政,至于顾介甫进内阁嘛……
五娘子一笑:“那就要讲究能者居之。”
“好。”萧辰一口应了下来,一边扬声吩咐车夫,“去正阳门。”
去哪里做什么?
“去逛街,你嫁过来我还没有陪你逛过京城呢。”萧辰一脸正经,似乎这件事比他们口中商议的家国大事更重要,“今日难得接你出来,陪你游玩一趟再回家。”
什么家国大事,什么皇帝亲政,都没有陪娘子散心来得重要。
第123章
太后原本不愿意回宫沾染是非,可五娘子亲自去了趟别苑请她。
太后虽然在皇宫外面但也并非一尘不染,听闻了五娘子的作为,居然也愿意开门见她。
太后穿着素布麻衣,手戴拂尘,俨然已经是世外高人,见萧辰紧紧跟着五娘子寸步不离,就笑了:“时间一晃多年,辰儿如今也娶亲了。”
萧辰给她行礼,见她尘满面鬓如霜,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先太子若是在,定然不愿意见娘娘如此。”
太后一时恍惚,想起萧辰亲口告诉自己,大儿子眼看时日无多后设置了攻心计,亲自刺激三皇子动手,又主动向父皇上表请求立四皇子做太子,为的就是最终拱卫五弟登基。
如今幼子已成皇帝,她自觉心愿已了,再也不愿意面对丈夫和容太妃的嘴脸,索性归隐山间。
“娘娘好偏的心,陛下和先太子同为娘娘亲生孩子,为何娘娘厚此薄彼?”五娘子眼见她神色恍惚,开口就直击她痛处。
太后果然被刺激得连声冷笑:“好一个五娘子,上来就想逼着本宫下山?别以为你在宫里略有薄名就能说动本宫。”
她也是略有耳闻。
这些天五娘子在贵妇圈里交际卓有成效,先是传出了皇帝纯孝的传闻,又是收拢了不少三皇子余孽,这些日子又似有似无透出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诸如“礼部尚书的公子眼看就得了御前赏识”之类的传闻,这礼部尚书可是太上皇的死忠铁粉,偏偏她做事不留痕迹,让人抓不到把柄。
“娘娘既然知道我的声名就也应当知道我与世子一起为圣上殚精竭虑,娘娘这个做亲娘的却无动于衷。”五娘子毫不客气。
“你?!”太后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指着她鼻子大怒,“你!你给我出去!”
五娘子却充耳不闻,只继续冷笑道:“我只知当孩子受苦,做娘的必然会奋起抗争,不知道娘娘为何高坐山中?”
太后怒极反笑:“好,你倒是说说,如今圣上有什么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