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纸钱,散开了,往火堆里扔:“姜淮,我早些年想过,把你的骨灰迁过来。但又觉得,你应该想等姜皙来做这件事。现在好了,入土为安。她也活得很好,你放心吧。”
姜皙手中的纸钱已烧尽,看着火堆里纷飞的燃烬出神。
许城将最后一小摞纸钱放入火中,说:“姜皙,姜淮不会怪你的。他恨我,但不怪你。”
她木然地说:“你怎么知道?”
“姜淮死的时候,我在。”
姜皙扭头,眼瞳微瞪。
“他那时想去找你,想带你走。他不放心你。”
一瞬间,仿佛世界都静止了。火焰毕剥声,鸟鸣声,全都消失。只有风吹着那株枫杨树,呼啦啦,呼啦啦。
第62章
许城姜皙回到家时, 许敏敏刚做好饭菜。一进家门,一屋子鱼汤和蒸米饭的清香。
姜添肚子早就饿了,由衷地说:“敏敏姑姑, 好香呀。”
许敏敏将米饭端上桌,说:“快去洗手了吃饭。”
姜添听话地点头:“好。”
待姜皙坐下, 面前摆着一小碗江州米粉,铺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香干猪耳, 缀着小葱。
姜皙惊讶抬头, 许敏敏笑眼弯弯:“小城说你喜欢吃米粉。我做的米粉呀,最好吃了。这手艺我还教他了呢, 你以后要是想吃, 让他做。”
她吃过的。
姜皙又看了眼许城。
许城说:“看我干什么,吃啊。”
姜皙吃了一口,米粉脆弹, 汤汁浓郁,跟许城以前做的味道一模一样。不止如此, 许敏敏厨艺的确好, 清炒藕带,炒芦蒿, 桂花鱼汤炖豆腐, 炝锅小龙虾,粉蒸红薯排骨,全是家常滋味。
自有记忆起, 姜皙没吃过爸爸妈妈做的饭,只在刚被领养那年,姜家妈妈给她做过一碗蛋炒饭。但妈妈身体不好, 不怎么动弹,没两年就去世了。
哥哥也给她做过,和妈妈配方一样的蛋炒饭。哥哥惹她生气了,就会做给她吃。但哥哥很少惹她生气。
或许,那时应该多生几次气的。可她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
“西江啊,来,喝一碗鱼汤,很鲜的。”许敏敏舀了碗汤给她。
“谢谢姑姑。”姜皙拿勺子舀一口;许城紧盯她,急得皱眉:“小心烫——”
话音未落,姜皙烫得挤眉龇牙。
许城无语半秒,没忍住,低头笑了下。姜添也笑,哈哈笑出声。许城的笑容就变得更大,拿手撑着额头别过头去,笑得耳朵红了。
姜皙脸也微红,慢慢吹着喝几口,渐渐,四肢都热了。这桌菜也很对姜添的胃口,他拿鱼汤泡饭,吃了一大碗不够,又去添了一大碗。
许敏敏自然开心,问:“西江呀,刚去哪儿转了,觉得我们江州怎么样?”
姜皙不太会撒谎,低下脑袋:“去江边走了走,江州挺漂亮的。”
“以后有假期,多来江州玩,姑姑这儿随时欢迎。”
“嗯。谢谢姑姑。”
许城没参与聊天,吃到半路,起身去拿了副一次性手套,剥小龙虾。剥出来的第一颗虾球放到姜皙碗里。
姜皙一愣,背后都出汗了,说:“不用,我等下自己弄。”
“没事儿。”许敏敏摆手,笑眯眯地说,“你是客人嘛,应该的。小城说你不能吃太辣的,我没放太辣,主要是酱香。西江你尝尝好不好吃?”
盛情难却,姜皙将虾肉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吃。”许城戴着手套的手伸过来,又是两颗虾球落进她碗里。
她知道他这人犟得很,说也没用,干脆不吱声,只有脸在不知不觉中染上虾壳的颜色,或许是鱼汤太烫所致。
剥了七八个,手套破了。许城摘了,擦擦手,手机恰好响起。是卢思源。
电话接起,一阵激动的喊声直冲许城鼓膜:“挖到了!许城!他妈的挖到了!”
许城心脏一突:“什么情况?”
卢思源几乎在咆哮:“骨头!成年男性!初步推测身高在178到183之间。”
李知渠身高180。“牙齿补过,我叫人调记录了。”
许城心跳极快:“我马上过来。通知肖老师没?”
“我想等确定了告诉她。”
“行。”
许城放下手机,眼神放空两三秒才凝了神,沉定说:“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许敏敏也很激动,急问:“是不是李知渠?找到了?”
许城没答,说:“我先走了。”他看了姜皙一眼,并未说什么,走到玄关处,又回头看她。
姜皙察觉地回头。
许城说:“别乱跑。”
姜皙莫名脸一热:“嗯。”
他走了。
许敏敏望着关上的大门,叹了口气。
姜皙并不知道李知渠是谁,有些茫然。但她察觉得出来,这个人对于许城,不太一样。和其他案子不一样。
吃完饭,姜皙执意帮许敏敏收拾,两人在厨房里忙碌时,姜皙问:“姑姑,李知渠是谁啊?”
许敏敏拧拧眉:“说来话长啊……”
她往热水盆里打洗洁精,心下琢磨:虽然许城和程西江不怎么说话,可她瞧得出来,这姑娘在许城心里份量可不轻。
有些事,或许她侄儿说不出口,可这两人要是在一起,也不能藏着掖着的。
这么一想,许敏敏就打定了主意,说:“西江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城,其实很小,爸爸妈妈就不在身边了。”
姜皙正把盘子里的剩菜和鱼骨往垃圾桶里倒,说:“知道啊。”
许敏敏微讶,心想许城连这都跟她讲了,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
“你知道他爸爸怎么死的吗?”
姜皙说:“他伯伯跟外头的人做局害的。”
“是我们江州当年最大的恶势力,姜成辉姜成光那两兄弟。姜家想吞并许城爸爸的船运公司,使了阴招。”许敏敏叹息,“我们小城,从小家境很好,父母很恩爱幸福的。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可一下子,就什么都没了。”
姜皙怔了怔,许城没跟她讲过这个。
“那他给你讲过方信平警官吗?”
姜皙心跳得很快:“嗯,说是像父亲一样的人。”
“真跟父亲一样呢。小城读初中那会儿很叛逆,跟混混搅在一起,废学了。有次,那帮年纪大的、家里有头有脸的混混飙车,意外死了个人,总有人得担责。想推到小城身上,是方信平捞的他。后来,也是方信平把他摁回学校,一直保着他,不让那些高年级的混混来骚扰。”
姜皙接过许敏敏递来的洗净的碗盘,拿清水涮着,嗯一声。
“等他上高中后,对他这么好的人又多了两个。他班主任肖文慧老师。还有李知渠,肖老师的儿子,也是校场路派出所的警察,入职后跟着方信平,成了他徒弟。李知渠跟小城很合得来,小城一直叫他哥哥的。”
姜皙在水龙头下冲着盘子,问:“他……死了?”
“05年冬天,快十年了。”许敏敏双手浸在泡沫水里,拿抹布搅着盘子,语气哀伤,“小城最后一次见李知渠,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吵了架。后来很久不联系,再后来,李知渠就失踪了,小城心里……一直后悔,也自责,没好好告个别。”
“为什么吵架?”
许敏敏迟疑一下,说:“方信平跟他女儿都被我刚说的那个姜家害死了,死得很惨。李知渠想给他们洗冤,让小城给他做线人,就是卧底那种。”
姜皙心里猛地一扯,心跳骤升,手里的盘子截住水流,一大片水花滋溅到她身上。
“衣服打湿没有?”许敏敏抓着碗和抹布,空不出手,“西江,你自己把身上擦擦啊。”
“没事,等下就干了。”她将盘子放入晾架,心跳很快,“做卧底……成功了吗?”
“成是成功了……”许敏敏忆起过去,眉心皱起,像是有些痛苦——但人也崩溃掉,差点毁了。
她斟酌再三,没说出来,见姜皙等着自己,勉强笑笑,“小城,也不是很开心吧。”
姜皙问:“……为什么?”
“他觉得,伤害了一个信任他的人。那孩子,是无辜的,也命苦。小城那时啊……”许敏敏眼眶竟红了,她不愿讲这些伤心事,摆摆手,“没什么,也没什么。”
许敏敏生怕讲太多,会影响程西江和许城的感情发展,忙转口:“他对那女孩没什么的,就是感觉很亏欠。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孩子可怜的。你别介意啊,也别跟他提这事儿。提不得。”
“嗯。”
“乖孩子。”许敏敏微笑,“你一帮我呀,这么快就洗完了。”
她倒掉脏水,重新搓洗着抹布,叹:“李知渠总算找到了。肖老师那两口子……哎……等了十年。我都不敢想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敢想呐。”
姜皙抬头,窗外,天已经黑了。她的影子映在窗户玻璃上,薄薄的一层,看不清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