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辉一点不生气,一边跟客人谈笑风生,一边让叶四活活打死了那个人。全是惨叫,全是鲜血。
姜皙在风中猛地颤抖,呜咽:“我感觉他们这样不对,很不对。我不喜欢。也很怕,就逃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忘恩负义?可是——我不想待在那里面,跟他们一起。我好怕。我怕他们。”
许城静静听完,头痛欲裂,不知老天到底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他就不该问,他宁愿不要确切地知道,她是无辜的。她也很无辜。
第20章
姜皙醒来时, 屋内亮亮堂堂,门框外是灿烂的蓝天。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准备穿戴假肢, 却见残肢末端的小伤口上并排贴了两个创口贴,莫名可爱。她昨天擦伤, 随便涂了点酒精。估计是她睡着时,许城给贴上去的。
走去室外, 天高江阔。昨夜, 风停雨歇, 洪水退去。夏日的阳光灿烂得满世界闪耀,照得新刷了漆的甲板和栏杆闪闪发光。
许城就站在船沿边。天蓝水青, 江风吹动着他的黑发和白T恤。他似乎没睡好, 整个人不太有精神,趴在栏杆边望着滚动的江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姜皙站去一旁, 感受着暴雨洪水过后的开阔。
许城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去哪儿?”
姜皙说:“这是你的船, 你又不会听我的。”
他不禁弯了唇:“确实。”
“那你还问。”
“但你可以讲讲。”
“我讲啊。”她抬起头, 望向江水奔涌而去的东方,憧憬地说, “我们就不回去了!一直开到上海, 换条海船,进海里去!”
她神采奕奕,发丝飞扬。
他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去海的尽头!”她开朗起来, “去南极!跟企鹅玩!”
他又看了她半晌,忽一弯唇,拍了拍栏杆, 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说:“听你的。”
说话间,拔脚走向船头,解缆绳。
姜皙:“你干嘛?”
许城:“开船!”
他们行去附近一座小县城,上岸采买。正好碰上周末赶集,当地特色的炸糍粑、煎豆皮、糯米糕、炸馓子满街喷香。姜皙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哪里都要看,脖子伸成长颈鹿。
许城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大小姐的样子,怎么跟乡下人进城一样?”
姜皙轻呼:“我从来没见过集市呀。”
许城已经不意外了,说:“那你想要什么,开口讲。”
“真的?”她眼露欣喜。
“真的。”
“嗯!”姜皙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想尝。许城每样都给她买了点。
她拎着炸米条、糯米糕,边走边吃,转眼又看见炸馓子,眼珠子瞅瞅许城。
他问:“要?”
“嗯。”小声补一句,“要是我吃不完,你会不会骂我?”
“吊在旗杆上骂。”他说,从兜里掏钱付给老板。
姜皙抿唇,偷偷笑了一下。一转眼,又瞧见隔壁店里长长脆脆的米泡筒,紧盯了几秒,又瞄许城。
许城刚从这家老板手里接过炸馓子,瞟见她眼神,问也没问,就掏钱。
姜皙飞速想了一下,伸手拦他:“算了,我怕吃不完。”
“吃不完我吃。”许城绕开她的手,钱递出去。
他接过米泡筒,见姜皙垂着眼帘,脸颊微红,唇角抿着一丝羞涩浅笑,忘了看路了,稀里糊涂地走。集市上人挤人,一位推着小车的大爷横冲过来,许城疾速揪起她T恤后领子,将她往回一扯。
她猛地跌撞进他怀里,脸颊上的绯红霎时烧到了耳朵。
他贴立在她身后,注视着那辆推车完全经过了,才松开她后领,低低交代一句:“看路。”
姜皙闷闷地“哦”一声,觉得心脏已跳到嘴巴里。
有那么一会儿,周围的摊位和人群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嘴巴里的米糕也失了香味,只有后背上,撞上他胸膛时的坚硬又热乎的触感,火辣辣的。
她就知道!他身上很硌人,还烫烫的。可是她……好喜欢哦。都不懂为什么喜欢。
“姜皙。”他在叫她。
她回了神。许城站在一个小巷口。早晨的阳光从屋檐上斜过来,照得他眉清目朗,睫毛都在发光。他下巴指了指一旁,说:“来玩这个。”
竟是糖画儿。
小时候她和弟弟流浪时,站在一旁留着口水看了一整天儿的糖画儿。
姜皙有点紧张,怕运气不好,转到最简单的画儿。
许城看出来了,说:“没关系,要是不喜欢,就多转几次。”
“噢。”她点点头,手指触到那个小木棍时,深吸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转糖画呢。
她不知是该用力还是轻拨,于是力度适中地一转。木棍旋动起来,几个路过的阿姨也停下看结果。
木棍减速,停止,吊针静悬在最大的凤凰上。
“哟!”路人夸赞起来,“小姑娘运气好呀!”
糖画儿大爷笑:“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几天没人转到凤凰了。”
许城也淡笑起来,但姜皙拧了眉,说:“可我不想要凤凰。”
围观路人说:“丫头傻啊你。凤凰最大,糖最多。”
许城倒没劝她,问:“你想要什么?”
“他这里没有。”
老板说:“别的我也能画,你说要什么。”
“我想要条船。”姜皙积极地给他比划,“先这样画,小栏杆在这儿。这边有甲板,这边是小船屋,屋子两层。这里有门,窗户,这里是驾驶室,旗杆,露台,水箱……”
姜皙手指着大理石板上的糖水,仔细念叨着。许城不用看都知道画的是他的那条船。
糖画大爷画艺精湛,很快完成。姜皙很满意,拿起竹签串起的糖画,笑容灿烂。
许城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她笑容微收,慌忙摸脸蛋,以为沾了东西。
他一言未发,往前走了。她笑起来很好看。
其实,不笑的时候也是。
姜皙很宝贝她的糖画“小船”,一路小心护着,怕行人撞到,也舍不得吃。
许城说:“天这么热,再不吃会化掉。到时你的船变成一手糖水。”
“我回去就放冰箱啦。”姜皙说。
可那糖画并没拿回去。他们路遇一个讨饭的女人,带着小孩,衣衫褴褛地缩在集市角落。小孩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糖画儿。
姜皙想也没想,就把糖画儿给了他。
许城也未劝阻,只伸手轻轻掰下“船顶”上的“小旗帜”;又给那女人的碗里放了二十块钱。姜皙也给了二十。
许城往前走,想起了方信平,说:“我之前认识一个警察,他告诉我,这几年,很多乞讨的人都有组织,是骗钱的。每天分配任务,讨到的钱要回去交给老大。不过——”
姜皙抬头,关心地问:“那是不是给了他们钱,他们回去就不会挨打了?”
许城顿住,她说了和当年的他说过的一样的话。
“或许吧。”他抬手,将指尖的一片“小旗帜”糖画儿递到她嘴边。
姜皙一愣。
许城说:“不是没吃过吗?都给那小孩了,也得给自己留点儿尝尝吧。”
她心里暖得厉害,乖乖张了口,凑过去;嘴唇轻抿住那一小片糖画。可糖画儿微融,粘在他指尖,没拉下来。
姜皙于是启开嘴唇,柔软的双唇在他指尖一包裹,轻轻含吮,糖画落入她口中,甜丝丝的味道融化在舌尖。
许城看着她凑过来,满脸绯红地轻含他手指,这画面……叫人莫名耳热。而指尖她嘴唇温热柔软的触感更是要命,触电般直抵心里。
她含着糖,脸红红的。
他也不见得多自在,转头去看集市上的小摊。
两人好久没讲话,也没再对视。
那之后,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江上航行。白天,开着超市船四处做生意;傍晚,停泊码头,下船补货、采买、加水、买油、蓄电。
许城开船,姜皙捆缆绳;许城搬货,姜皙收钱结账;许城擦甲板,姜皙打扫房间;许城洗床单,姜皙刷鞋子;许城记账算钱,姜皙调收音机……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对话交谈;忙起来连眼神也无暇顾及彼此。但,感觉得到。
许城忙着捡货时,余光能扫到对面货架她细心整理货品的身影,侧脸静娴而清秀;姜皙在卷缆绳时,能感受到他拿着工具从她身后跑过去时带起的热烈的风,拂在她光露的手臂上,引起一阵战栗……
她趴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缠绵悱恻的《喜欢你》的调调时,知道隔着一扇柜子的沙发上,他也在静静聆听;他拿着换衣物走进卫生间时,她洗澡过后蒸腾的水汽还未散,狭小潮湿的空间里全是她身上微甜的女孩的香气……
许城将洗好的床单迎风抖动,甩到晾衣绳上铺展开,姜皙刚好经过,不用多言便去帮忙。他和她隔着被单,各自的手肆意拉抻着布料,直到隔着湿床单,彼此猝不及防地触摸到对方熨烫的指尖,手掌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