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声默默叹了口气,她对轮椅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大半年的轮椅经历快给她留下阴影了。
“我能不能不……”最后一个“坐”字还没有发出来。
“都这样了还强撑,腿不想要了?”一道男声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林云声猛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微蹙眉的周维忱,一身休闲打扮,双手插兜,没穿白大褂。目光落在她一瘸一拐的腿上。
罗深和陈嘉苒对视一眼,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时黎不明所以,劝她,“姐姐,你坐轮椅吧,我把你撞惨了,我怕你这样走路更加重了,没关系的,我来推你!”
林云声没再说话,在时黎的搀扶下瘸着腿坐上了轮椅。
时黎总算有了点微笑来,好像终于能补偿点什么,自告奋勇要来推轮椅。
微妙的气氛下,没人跟他抢这份工,时黎顺理成章推着林云声走在最前面。
于是画面变得诡异起来——受伤的林云声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总算找到了能弥补自己过错的方法,傻乐着在后面推着她,陈嘉苒一脸复杂的走在时黎的一米远的左侧位置,最后面跟着两位沉默的心外科医生。
走到电梯,一行人停了下来。
也许是气氛太过尴尬,罗深开口问周维忱,“你今天不是调休吗?回来干嘛?”
“学生实验出了点问题,我来看看。”周维忱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
普外科在五楼,心外科在十楼。罗深进电梯按了五楼,转头问周维忱,“我们去五楼拍个片子,你去五楼还是十楼?”
言外之意,你前女友摔了,现在我们一起去拍片子,当着她的面,你要不要表达一下对你那早就闹掰了好多年前女友的关心?
陈嘉苒无语,一脚踹过去,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震惊地看着罗深,大概不明白这个碳基生物是如何说出这样不过脑子让人尴尬的话来。
罗深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的不妥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维忱沉默了几秒,“十楼。”
电梯很小,陈嘉苒的小动作显得格外明显。就连时黎都察觉了出微妙的尴尬来。
大概是想打圆场,时黎问:“姐姐,这些都是你朋友吗?”
好了,更尴尬了。
——不是,有一个是分手了很多年的前男友。
林云声想不明白这么大的城市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小,让她在回来的两天之内遇见了前男友两次,而且都是在很尴尬的情况下。
电梯终于到了,随着“滴”一声响,林云声被时黎推了出去。
时黎第一次推轮椅,还不太熟练,医院借的轮椅的质量也一般,电梯外和电梯内有微小的高度差,于是从电梯往外走的时候,轮椅就在门口被卡了一下。
时黎推了一下,没推动,又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动。林云声都想直接
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突然感觉后面有一股力量又推了一下,她稳稳地出了电梯。
她不知道是谁帮了忙,只听到时黎的声音,“谢谢哥!”
随后,周维忱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用谢。”
林云声闭了闭眼,心想,有的时候真是挺希望这个世界毁灭的。
“软组织轻度挫伤,不算很严重。我给你开药,家属一会儿去一楼大厅缴费拿药,这两周尽量避免活动,按时涂药,半个月就差不多恢复了。”医生熟练地在电脑上一顿敲,一边开药一边嘱咐。
医生看了眼林云声的轮椅,“这段时间可以用器械辅助,也可以不用,但是一定要尽量减少运动。”
林云声把挽上的裤子放了下来,脚踝处还隐隐作痛,白皙的脚踝处的血已经凝固了,乍一看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把单子开好,转过头对他们几个人说道,“好了,可以去领药了。”
林云声一行人到一楼领药时,已经下午快四点了。
时黎被导师一个电话叫回,匆匆留了电话号码和微信,付清医药费,又向林云声诚挚地道歉,而后便离开了。
林云声不愿再麻烦陈嘉苒夫妇,执意要打车回去。
陈嘉苒和罗深拗不过她,也离开了。
林云声一瘸一拐慢吞吞走着。
医院里少有笑容,大多数的人都行色匆匆、神情凝重。
好不容易以龟速爬到了医院门口,正准备掏出手机来叫车,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车鸣笛声。
林云声没抬头,以为自己挡路了,人往路边又挪了挪。
旁边的车似乎没有开走的意思,车窗落下。
“上车。”
林云声回头对上周维忱的视线,即使已经见过很多面了,但再见仍然揪心。
她永远望不了周维忱的眼睛,桃花眼,看狗都深情,偏偏也曾薄情不加掩饰,冷漠地望着她,“好,那分手吧。”
林云声别过脸去,声音冷下来,“不用了,谢谢。”
后方车不耐烦的按喇叭督促。“走不走啊?这儿不能停车。”说着,又狠狠按了几声喇叭。周维忱的车没有走的意思。
林云声的腿脚不方便,不能直接走开,两个人僵持着,林云声最终妥协。
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和湘天府,谢谢。”
周维忱的车上没什么车载香水的味道,干干净净的,林云声上车报了地址便不再说话,头侧在一边闭目养神。
周维忱车开得很稳,两人一路无言。
广州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车开到一半的时候,阴云就拢了上来。随即开始滴滴答答甩出星星点点雨滴,几分钟后,暴雨至。
周维忱把雨刮器打开,车窗关好。
道路上满是来不及避雨的狼狈的行人。车窗把车内和车外隔开,暴雨声反而把车内衬得更静了。
"哪一栋?"
林云声睁开眼时,发现已经到和湘天府的门口了,周维忱车里开了暖气,外面下着雨,倒像是助眠曲,车内静悄悄的,她竟然就这么睡了一路。
保安见是不认识的车,从保安室探出脑袋,扬声问道:“找哪一家啊?”
林云声坐直身子,“我在这里下就好。今天谢谢了。”说着就要拉开车门下车,可车门锁着,林云声开了两下没打开。
“外面下雨,我送你。”
林云声看了眼车外的雨,雨还下得很密,她没带伞,照她一瘸一拐的走路速度,估计到家也就湿透了。
保安看到了副驾驶上的林云声,心中了然,和善地冲两人笑了笑,“许女士家的吧!”说着开了门闸放行。
“第一个路口右转,第二栋。”
车子在许蔚霜家楼下停下,“哒”一声,车锁也开了。
周维忱伸手从后座捞出一把伞来,递给林云声。下车之后总归是要走十几米才能进楼的。
林云声没接他的伞,开了车门迈出一只脚,准备起身时,又回头看了周维忱一眼,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面无表情地问他:“周维忱,你跟你前女友纠缠不清,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没等周维忱回答,林云声“砰”的一声关了车门,拖着腿,一瘸一拐进了楼。
第5章
林云声在中考那年就听说过周维忱。
这主要得益于老林。
一中贯彻的是一批老师带一批学生,三年不换班制,老林干了快十年班主任,送了三批学生,第九年的时候查出心脏问题,校领导体贴,不让老林再干班主任。
到了周维忱这一批,原定的班主任秦老师怀孕,为了不在中途更换班主任,校领导再次请老林上任。于是,时隔六年之后,老林重新担任2014级1班班主任,兼2014级化学老师。
他们成了老林六年后带的第一批学生,也是老林职业生涯以班主任的身份带的最后一批学生,老林对他们感情很深。
周维忱是老林最喜欢的学生。老林经常在家里夸周维忱,许医生有时甚至打趣干脆认他做个干儿子得了。
“周维忱高一的模考拿了全市第一。”
“周维忱化学竞赛拿奖了,给学校争脸了。”
“周维忱的英语满分,只有语文不行,才110分……”
……
老林很喜欢周维忱,不仅仅是因为周维忱成绩好,老林不是一个唯分数主义的班主任。
后来林云声才从老林的嘴里偶然得知,周维忱的原生家庭并不好,老林对他的好,是充满了怜爱和心疼的。
周维忱的父母都很有能力,但是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他们常常吵架。
周维忱的父亲很有能力,硕士毕业后留在美国创业,在华尔街崭露头角,成为新贵。
于是,周维忱三岁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去美国生活,他办理转学的时候,人人羡慕,那个时候他大概很骄傲,第一年从美国寄了许多明信片给班里的同学,他是被人羡慕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