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紧捏住案几边缘,呢喃着吐出几个字,“那苏芙一介低贱歌女出身,她的女儿能嫁到袁家那样的人家,也算是她们的幸事了。”
*
是夜,苏芙短暂地清醒过来片刻,她望着女儿为了自己忙前忙后的身影,泪水不由得模糊了眼眶。
她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虞儿,是娘亲没用,既护不了你,还成为了你的拖累。”
裴棠依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掌心,“娘亲不要这么说,虞儿从来没有觉得娘亲是拖累。你放心吧,女儿已经请过大夫了,你的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苏芙缓缓地摇摇头,声音轻似云烟,出声后仿佛就消散在了风中,“你不必骗我,我的身子我清楚。裴严他不会为我请大夫的,他想以我来要挟你嫁人,是不是?”
裴棠依道:“娘亲,不如我去向父亲妥协,你放心,或许袁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会善待我的。”
可苏芙听后反倒没有心安,神情却更加痛苦了,“那袁涟同你父亲都是一丘之貉,这世间身高位之人亦是,他们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的。”
裴棠依想要出声辩驳些什么,可徒劳地张张嘴,泪水却先涌了出来。
今日在求过姚巧云后,她也去前厅等过父亲。可父亲即使回来了也不肯见她,随便打发人将她带走了。
而裴淮忙于事务,始终未回府。
裴严之意显而易见,他要用苏芙的命换去裴棠依的妥协。
苏芙眉眼温和,饱含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答应娘亲,不要因为顾惜娘亲的身体,对你父亲妥协。娘亲的这场病或许来得还算是个时候,如果娘亲去了,你要为我守孝三年,便能避开这场婚事了。”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瘦弱得就像只小猫咪,那时她便发誓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求别的,至少能够顺遂地过一生。
这十余年,若是没有女儿,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回想自己这一生,如浮萍无所依靠,唯盼自己的女儿平安。
裴棠依哭着去捂苏芙的嘴,啜泣道:“娘亲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苏芙将女儿抱在怀里,裴棠依依偎着她,鼻间充盈着专属于娘亲特有的温暖气息,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苏芙含泪微笑,“虞儿,你要记住娘亲的话。你是娘亲的女儿,要听娘亲的话……”
说到一半,她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
裴棠依趴伏
在她身边,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即使小时候受过再多的委屈,都没有如今日一般哭得那么伤心。
清荷陪伴在她身侧,无论怎么安慰,都止不住她的哭泣。
许久后,裴棠依的哭声渐弱,纤柔的肩膀颤动几下,她仰起头,扶着床榻站起了身。
哭过一场后,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清荷,照顾好娘亲,我要出去一趟。”
清荷心里浮上不好的预感,问道:“姑娘,你要去做什么?清荷陪着你一起。”
裴棠依微笑摇头,“娘亲这里离不开人,你好好照顾她,大夫很快就会来的。”
说完,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外走去,即使身后清荷担忧地呼唤着她,也没有停住脚步。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娘亲去死。
她会去告诉裴严,她愿意嫁人,只要能请大夫过来治好娘亲的病。
未干的泪珠还挂在颊上,被寒风吹过更觉冰冷,却远没有她此刻的心冰冷。
即使从前她对父亲裴严还抱有几分期许,现如今她也已经看透了他,更不会再奢求什么父爱了。
在这世间,她的亲人唯有苏芙,她希望娘亲平安,即使日后再无相见之日。
她一步步踏雪走着,鞋印印在积雪中,越走她内心的念头也就越坚决。
迈过门槛时,或许是因为怀有心事,她没留心脚下的积雪,绣鞋不慎陷在雪泥中,上半身来不及收力,直直地向前倒去。
膝盖隐隐传来不适,她艰难地双手撑着,企图爬起来。
正在这时,余光中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裴棠依的动作猛地顿住,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僵硬住,竟一时动弹不得。
她缓缓抬头,先是看到一双绣着云顶纹的青缎粉底朝靴,男子修长的身影逐渐清晰倒映在眸中,他踏着朝阳而来,细微的晨光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影。
洁白无任何尘杂的锦衣白袍,与身后的积雪仿佛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也化作未融化的雪,
“跟我走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朝裴棠依缓缓伸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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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墨镜]跟哥走吗?
第4章 见血
裴棠依缓慢地眨了眨眼,在日光铺就的盛大背景中,裴淮身形如鹤,坚定又具有力量地站在她身前,朝她伸出了手。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就将手递给了他,似乎从幼时开始,对于裴淮她就有种天然的信任,裴淮是她的兄长,是可以给她庇护的……
哥哥。
裴淮的手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不同,是透着温热的。裴棠依冰冷的指尖触到他掌心时,不由得一颤,生怕自己手上的冰冷会冲撞到他的温暖。
但这犹豫只有一瞬,裴棠依借由裴淮手中的力度,站起了身子。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她的鬓发已然凌乱得不成样子,发丝乱糟糟地垂落在额侧,双颊还透着不正常的薄红,是被冻出来的。
方才那一跤,身上的衣裙沾染了地上的雪水,原本宽松的绫布在潮湿下紧贴裴棠依纤细的身躯,寒气也不留任何缝隙地钻过布料,渗透在肌肤各处。
裴棠依在寒冷中瑟缩了下身子。
下一瞬,与肩上温暖厚实的包裹感随之而来的,是雪松清冽干爽的味道,是属于裴淮身上独有的气息。
裴淮将自己身上的白狐毛大氅,披到了裴棠依身上,宽大的氅衣沉得她的瘦弱的身躯格外娇小。
裴棠依的脸颊也被包裹在狐毛之中,露出一双如麋鹿般湿润的眼眸,她怯怯地看了裴淮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许久后,她的声音也随着风声飘出,“兄长,你回来了?”
尾音隐隐带着哭腔。
裴淮抬手为她将几缕被风吹出来的碎发整理到氅帽内,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了瑟瑟寒风。
裴棠依迟疑片刻,出声问道:“兄长是要带我去见父亲吗?”
裴淮收回手,他的指尖沾染上了几颗雪粒,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亮,他低声道:“若是,你待如何?”
裴棠依低下头,声若蚊蚋,“先前是我不懂事,我会去向父亲认错的。”
她说话时眉眼低垂,浑身都被失落与担忧若笼罩。
“你愿意嫁给袁涟了?”裴淮问。
裴棠依眸中的忧愁更甚,苦笑道:“可娘亲病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所以……”
她缩了缩指尖,轻声道:“我愿意嫁的。”
她做不到那么自私,她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是她在此世间最重要的人。
四目相对,裴淮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正在裴棠依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时,听得他开口道:“那便同我走吧。”
说罢,他率先领头向回走去,裴棠依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也快步跟在他身后。
意外的是,裴淮并没有带着裴棠依去往正厅,而是从后门出去,上了一座停靠着的革辂平顶马车。
裴淮先迈步踏入马车,随后伸出手将她也拉了上来。
车厢正中央的紫铜炉中烧着旺盛的炭火,为来人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裴棠依小心翼翼窥着裴淮的脸色,问他道:“父亲如今是不在府上吗?”
裴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苏姨娘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请大夫过来为她治病。”
裴棠依稍稍放下心来,她看得出裴淮不欲多言,识趣地不再打扰他。
只是心中依旧记挂娘亲,只盼着大夫能快些来医治好她的病。
寂静的车厢内唯有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裴棠依刻意放低声音收整大氅的衣料摩擦声。
将氅衣叠好放在一旁后,裴棠依终于能长舒一口气,捶了捶酸疼的双腿。
她挑开车帘一角,眺望外头的景色。现在方过卯时,街巷上还没有多少人,故而他们这辆马车并没有受到多少人的关注。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她放下帘子,不由得想着自己嫁人后即将面对的事。
她与袁涟曾在府里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便听说过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听闻他后院美人如潮,他有时也会对美人极尽宠爱,花费千两愿博美人一笑。而有时他也会因为一些无失之过,生生打死自己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