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湛服下御医开过的药方后,很快就睡下了。裴宛妙静静注视了他片刻,看他瘦了一圈的面庞,神情复杂。
她看到他枯瘦的手从锦被中伸出,缓缓走上前,帮他将手臂放回到锦被下。
这时,刘善从外进来,称是裴严来探望圣上。
裴宛妙语气平静道:“陛下睡熟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刘善又低声在裴宛妙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她面色微变,手也不自觉地覆上了腹部。
她走到外间,看裴严已经在此等候着她。
看到裴严,她内心下意识地有几分抵触,屏退了殿内的宫人后,问道:“父亲有什么事吗?”
裴严大马金刀地直接坐到上首明黄的龙椅上,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再掩饰心底的野心。
“几个月了?”
裴宛妙垂眸看向自己圆润的腹部,道:“已七月了。”
裴严目光看向内殿,重重帐幔遮掩着里面熟睡着的赵文湛,也阻隔了此处的交谈声。
裴严道:“过些日子我会派人在你身边照顾,会保你顺利诞下龙嗣。”
裴宛妙立即道:“不……无需父亲费心,我身边有人照顾。”
裴严道:“为父不放心你,到底是为父的亲外孙,自是要小心照顾着,莫要出了错才是。”
裴宛妙抿了抿唇,这话里的深意她听出来了,她站起身,走近几步到裴严身前,道:“父亲就这么确定是皇子吗,若是……”
“没有若是。”裴严忽地起身,锐利的眸子注视着裴宛妙,“你诞下的这胎必是皇子。”
殿内暖炉静静燃烧着,散发着热气,裴宛妙的额头也不由得沁出一滴汗珠。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腹部,看向裴严的目光尽是警惕,“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父亲,你怎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女儿!”
裴严冷哼一声,注视着裴宛妙的眼神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妙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楚吗,你腹中的皇子会是下一任皇帝,你会是大宁朝的太后,如此盛名皆是为父赐予你的,这可是其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殊荣,难道为父待你还不够好吗?”
裴宛妙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脸色也瞬间变得漆白。她心中怨、恨各种感情复杂交织,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着裴严,道:“你分明是在利用我,你当时明明答应我会将我接出宫,让我去见我母亲。我母亲呢?她现在在哪里?”
“你母亲在府里自然安好,不过究竟安好与否也有看你了。”
说罢,裴严甩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裴宛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狠狠将桌案上的茶盏挥落在地。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开始闹腾,她捂着微疼的腹部,跌坐在椅子上。
许久后,她才扶着桌案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往内殿走去。
掀开帐幔逐渐走到赵文湛所卧的床榻旁,裴宛妙心旌摇曳,没留意到不远处的窗户外有一人影闪过。
她踉跄地走到床榻边坐下,抬眼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
圣上病危,可百姓们的新岁还是要过。犹记得去岁时,裴棠依是同裴淮一同度过的,而今时她却没有了兴致。
那株腊梅被她养在了青瓷花瓶内,放在窗边每日望着发呆。
除夕夜,京城不得燃放烟火,可百姓们喧闹的欢庆声却随着风声飘至裴棠依的耳边。
雪儿卧在她怀中已经沉睡,她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隐隐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多时,有沉重的钟声自远方传来,丧钟敲响,圣上驾崩。
裴棠依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此时的皇宫大殿内,朝臣们跪了一地,皆面露哀色。
圣上今年才不过双十年岁,未有妃嫔,更未有子女。朝臣们虽然面露悲伤,可却各有心思。
裴严从帐幔内走出,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户部尚书问道:“阁老这是何意,这孩子难道?”
裴严语气悲痛,道:“这便是陛下唯一的骨肉,亦是大宁的下一任帝王。”
户部尚书脸色大变,“可未曾听说过陛下有妃嫔,这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有向来与裴严不交好的大臣直接起身质问道:“这怕不是你随便找来的孩子想要糊弄大家吧,陛下驾崩得突然,定是你从中作祟,你……”
话音未落,裴严直接拔剑刺入了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还有几滴溅到襁褓中婴孩的脸上,吓得婴儿嚎啕大哭。
裴严道:“若再有质疑陛下血脉者,便是不敬先帝,有违逆之心。逆反者,乃诛九族之大祸。”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往内殿里去,那人的尸首也很快被内侍拖走,只是血腥味还弥漫在整座大殿。
有臣子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秦老,如今唯有你能想办法了。”
那唤作“秦老”的便是方才那个户部尚书,只是眼下他也捉襟见肘。裴严爪牙似蛛网般缠绕在朝堂中,甚至裴淮死后,军权也交到了裴严之手。
秦老年迈的身躯更显佝偻,他无奈地摇摇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久后新帝登基,裴严暂任监国之权,自此权力更甚。
这期间,各地出了不少叛乱,以不服裴严之名兴起,皆被镇压。可有一支军队却长驱直入,无一败仗。
而此时的朝堂也有质疑小皇帝身份之人,内争外斗交替,裴严一时自顾不暇。
三月初春,有臣子起兵谋反,于一深夜同宫内人里应外合,攻入皇宫。
裴严不慌不忙调集军队应对,与皇宫西南门将叛军铲除。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有内侍来报,称那支自北部而来的军队如今已攻至京城,即将攻入皇宫。
“怎会如此之快?”裴严向来镇定的脸有了几丝裂痕。
他仅披了件单薄的外衣便出殿指挥作战,可方才皇宫禁军才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略显疲态,被敌军攻破了宫门。
裴严端坐于殿门前,听着内侍传来的消息,脸色铁青,漆黑的夜色在他周身压下一片沉重的身影。
身后殿内还隐约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他缓缓抬手,命人往天上扔了一枚流弹,顿时焰火四散,在空中绽放出鲜艳的色彩。
没多久,自京城各处涌来四支军队,于宫外与敌军展开交战,时不时有鲜血溅流,以及尸首重重倒地的声音,却不知是哪一方的的。
直到远处厮杀声渐弱,刘善小跑着进来,为裴严汇报着宫外的战况——裴严藏在京城各处的重兵获得了胜利。
裴严缓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眼内是难掩的疲色。
他双臂撑着扶手站起身,刘善见状忙过去搀扶他,而就在这时,裴严注意到刘善满头的汗,以及微微颤抖的手。
他细目一眯,意识到了些许什么,耳边依旧是呼啸的风声,他忽然抓起刘善挡在了自己身前,恰有一支利箭从远方而来射入了刘善的胸口。
裴严身边的侍卫连忙将他围住,保护他。
裴严望着依旧漆黑的夜色,声音沙哑地喊道:“是何人在此,还不出来一见吗?”
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铲除他的重兵,非寻常之人。
“啪嗒,”伴随着阵阵脚步声,裴淮的身影从夜色中显现出来。
而在看到裴淮的那一刻,裴严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竟没死!”
裴淮沾染血污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他一手持弓,一步步地朝裴严走近。
裴淮道:“父亲,我们许久未见了。”
裴严眸色一深,当机立断地让身侧的侍卫掩护他逃跑。
可就在转身之际,裴淮已拉弓搭箭,利箭穿过重重侍卫,刺入了裴严的左
腿,他顿时单膝跪在地上。
裴淮的军队也在这时将那几名侍卫解决掉了。
裴淮道:“父亲弑君谋逆,妄图夺权篡位,今日我便行大义灭亲之举,为我大宁铲除奸贼。”
此言一出,裴严却是冷冷地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格外刺耳。
裴严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裴淮亦没有再同他多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将他抓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耀之时,皇宫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裴棠依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睁开眼时,见外面又下起了雪。如今已是三月,下雪难得可见。
她披衣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雪漫天落下,有雪花飘落到了她的眼睫上,冰冰凉凉的。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不远处浮现出一道隐约的人影。
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目光直直往向前方,一眨不眨,直到那个思念了许久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隔着茫茫白雪,二人目光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