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惜晴垂眼,扫了眼谢祈安揽在她腰上的手。
“你想干什么?”
谢祈安眼皮向上掀起。
“……你是真想杀我么?”
杜惜晴瞥了眼自己撑在他肩上的手,这么撑着,将他胸前受伤的那块空了出来。
她哼了一声,反手拍了下他的胸口。
谢祈安又是闷哼一声,可手下却未送,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
杜惜晴吓了一跳,想着他这不会是要动手吧,随后身子往后一缩,两眼闭了起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听到他叹了一声,伴随着一阵哗啦的清脆响声,她头顶略微一重。
杜惜晴睁开了眼,就见谢祈安收回手,余光之中有一串珠玉,前后微微晃动。
“这?”
谢祈安:“我胞姐头上爱戴这些,前些日子见铺子里有卖,不知怎么的就买了……”
说着,他望着杜惜晴。
“大抵是鬼迷心窍吧。”
第40章 四十
真就是鬼迷心窍。
明明清楚她不是什么好人, 也知道她想要他的命。
可谢祈安却觉得,她很可怜。
为什么会觉着,她可怜呢?
谢祈安看着她。
摸到头上的簪子时, 杜惜晴似是愣住了。
杜惜晴:“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因为太聪明, 便总能从旁人的话里辨出些别的信息出来。
谢祈安:“是你与我二叔见面的那一天。”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寻常他是不愿说那么多的。
可眼下, 他心中却升起了些许报复的心思。
怎能就他被捅了一刀, 可她却无动于衷呢?
谢祈安:“我看到那铺子的簪子, 其实我是不太懂这些的。”
说着, 他抬手托起了簪子上挂着的珠玉流苏。
“可那一眼看着, 便觉得有些好看……”
就是一个眨眼,以往都看不进眼里, 也觉得无趣的玩意,忽然变得好看了。
便犹如他看杜惜晴一般。
他感受到了美。
谢祈安:“我就想到了姑娘,忽然很想把它送给你。”
可簪子没能送出去, 反倒迎来了一刀。
杜惜晴一怔, 面上神色微变, 目光再落到他胸口时, 却有了些许不忍之色。
果真是如此。
谢祈安想。
她说起旁人时总是侃侃而谈,看着心狠,做事也狠,可却也不真是一块石头。
于是还是会因一些好意而感到痛苦。
便如同此刻,在听他说完簪子的故事后,她两手撑的更开了些,离他胸前的伤口更远了些。
谢祈安曾见过这种人,狠的不够彻底, 不够坏,甚至还心存良知。
便会挣扎,便会犹豫。
想到这里,谢祈安心中无奈,没想到他也竟学会讲故事了,也学会了去揣测一个人。
“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休养的这几天,因被刺这一刀心中郁结,谢祈安想了很多。
她曾犹豫过吗?
谢祈安想。
杜惜晴:“是奴家说不想同你上京的那一个吗?”
她真的很聪明,能很快抓住旁人想问的东西。
谢祈安:“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你会如何?”
杜惜晴顿了顿,随后笑道。
“大人是想问,若是您答应了,我还会这般对您吗?”
谢祈安想过,若是他早些弄清她心中所想,也许她不会做到这一步?
杜惜晴:“我不知道,或许您答应我了,奴家会将安王与李遮合谋一事告诉你,也或许不会。”
说着,她又笑了。
“……说实话,我有时都搞不清我在想什么。”
谢祈安:“那你犹豫过吗?”
杜惜晴:“大人是在帮奴家开脱吗?”
谢祈安没有回话。
他其实也摸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为何明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清楚她做的事是为了什么。
可就是放不下。
这样,这般的一个女人。
竟令他放不下……
“那大人,真的情愿我不上京么。”
杜惜晴说的话是问题,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从一开始便清楚他不会放手。
杜惜晴:“在嫁郑兴大之前,奴家卖过一阵包子,那包子还是二娘教我做的,只需一些不值钱的野菜,腌制一阵,味道十分的独特……所以卖得还挺好的。”
说起包子时,她脸上又有了些笑意。
“两个包子一文钱,赚得不多,可换些粮米却是不愁的,还能买几捧河虾解馋,努力挤挤凑凑,也能凑出些人头税来……”
杜惜晴:“大人你说,奴家这般还需要嫁人么?”
谢祈安偶尔也会想,他的阿姊难道一定要嫁人么?
杜惜晴:“可偏偏村里的地痞不放过我,那赋税也是越来越高……我只能嫁人。”
“其实大人说得没错。”杜惜晴眨了下眼,脸上留下了两道泪痕,“就是我换了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撑腰,还是要受地痞欺负,也赚不足银钱……”
杜惜晴:“我知道的,知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我还是不甘心啊……为何那地痞不放过我,为何我一定要嫁人,才有人为我出头……”
谢祈安叹道。
“若不是这时局不稳,也不会赋税增加,更不会山匪地痞横行,衙门……也失了作用……”
“对啊,还有衙门。”
杜惜晴先是一怔,那双眼直直的刺了过来。
“可这世道,不就是你们这些皇亲国戚造成的么?”
“我恨你们。”
谢祈安后颈一紧,她双臂就这么圈着,勒住了他的脖颈。
“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会落地如此田地?”
们。
谢祈安听到了这个字眼,一些不解的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她挑拨了二叔之后,还要去找李遮。
她这是,恨他们,想要他们都去死。
原来恨得不只是他一个啊。
谢祈安心中竟有些欣慰。
谢祈安笑道:“姑娘,这个世道不光有我们皇亲国戚,还有世家……便是皇帝换来换去,那世家也未曾变过多少。”
勒在他脖颈上的双臂渐渐松开。
谢祈安:“我讨厌京城。”
说来旁人听着或许会觉得他矫情。
谢祈安:“在边塞的时候,有父亲有娘亲还有阿姊,也不用想那么多,跟着一同杀敌便是,阿姊最为凶狠,把夷人脑袋一剁,装我食盒里,吓我一大跳。”
这一吓,便将他吓得哇哇直哭,随即看着爹娘追着阿姊绕着那饭桌一圈一圈转着打。
见阿姊被打的嗷嗷叫,他又心痛的哭着让爹娘不要再打了,然后就会被阿姊抱着亲一大口,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去吃馒头了。
谢祈安:“结果被接到了皇宫里,没了娘亲,又时时刻刻见不到阿姊和父亲。”
那皇宫真的是又大又安静,即便殿里站了不少宫女太监,可却无一人发出声响,安静的可怕。
谢祈安:“虽说耶……”
他本想说耶耶,却又想到他已经许久未这样称呼过圣上了。
谢祈安:“虽说圣上时不时会来看我,也是事事都应……可还是很孤独。”
他发觉那宫中的老师教他的东西与他在边塞学到的不同。
“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娘亲觉得我小小年纪一同生活在边塞太过艰苦,基本在学业上对我没有太多要求。”
谢祈安笑了一声。
“我不想学什么家国大义。”
因为连圣上,连那些世家子弟都无一人做到。
谢祈安:“我只想要……想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娘亲和父亲,阿姊还有……耶耶。
谢祈安:“……我讨厌那里。”
屋内安静了下来,谢祈安能感觉到她撑在肩上的手正在卸力,连着她的神情一同,渐渐的软化。
谢祈安以前不懂她为何总要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心中苦闷说了出来,心中一阵畅快不说,还能打动人心。
一如此刻。
他从未这般去端详一个人的脸。
可此刻,他仿佛是看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因着怨恨痛苦的神色退去,而缓慢展开了。
杜惜晴:“大人所想,倒与很多男子不同。”
“我为何要与别人所想一致。”谢祈安回道,“只是……家中阿姊却不是这般想。”
阿姊总说他小家子气,男儿就应是志在四方,更是要保家卫国。
可他又保了什么呢?又得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