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她手中的弓掉在了地上。
“擦擦吧。”一块绢帕被递到她面前。
杜惜晴眨了下眼,这才发现脸上湿乎乎的,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谢谢。”
杜惜晴接过绢帕。
“谢谢。”
哭了一阵,她又猛地回神。
“奴家射杀朝廷命官,怕是不好吧。”
“现在又是奴家了?”谢祈安捡起地上的弓,“谁说是你杀的?”
杜惜晴噗呲一笑。
“大人怎就想到了这种法子?”
“若是恨一个人,那自是死在自己手中才是爽快。”
谢祈安挥了挥手。
兵卒便将尸体拖了下去。
杜惜晴:“还真是这样……”
说着,她手却是在抖。
谢祈安:“第一次杀人?”
杜惜晴点点头。
谢祈安:“怕么?”
杜惜晴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祈安:“以往我心中烦闷,面对圣上、阿姊有苦难言时,都会想方设法的领命前往前线,杀他一二十个夷人,消一消心中怨气,虽然窝囊……倒也不失一种发泄的方式。”
“大人是在安慰我么?”
杜惜晴心中好受不少。
“大人您不窝囊。”杜惜晴说道,“若是换作我,我那父亲还在世的话,我恐怕也不敢恨他。”
或许是刚杀了人,脑中混乱,又或是,他此刻说话的语气足够温柔,令她也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死了。”
“我并不是不愿信您。”杜惜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我一开始也是想信郑兴大的,他在娶我之前,不,还有徐二,他们都和我说过,想说什么便说给他们听……”
这些男人在哄人听话就范时,便是如此,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于是杜惜晴信了。
她将心中所想,心中所怕全都说给了他们听。
杜惜晴:“可是他们不明白,他们也不愿意听……”
甚至后来拌起嘴来,先前说的话又全都刺了回来。
郑兴大:“别哭哭啼啼了,你要真是个值钱的玩意,你父亲能把你卖了?”
徐二:“要不是你这张脸,我会娶你这个寡妇?”
杜惜晴:“大人你说,若是真心喜爱,怎会拌起嘴来,净往人心口里捅刀子?”
“我一直都记得那种感觉……希望落空的感觉……”
她眼中落下泪。
“我不敢信,真的不敢信了。”
“我心知说再多,你也不会信。”
谢祈安叹道。
“久而久之,你就信了。”
杜惜晴抹了下脸。
其实她清楚,谢大人确实与大多男人不同。
“大人……”
杜惜晴摸了下手心,到底是好日子过多了,这射了几下箭,手心都被弓弦磨出了水泡。
“您为何要这般待我好?”
“这不就是姑娘你想要的吗?”
谢祈安道。
“你那般揣摩的心思,又是偷看信,又是从侍女嘴里旁敲侧击琢磨我的喜好,不就是想要……我的心么。”
“可……”
杜惜晴还是不敢相信。
无论是郑兴大还是徐二也好,她都几近伪装,在他们眼里,她柔弱的只能攀附于男人生存。
他们从未想过她在想什么,也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是装作他们喜欢的模样。
可谢祈安却不同。
杜惜晴:“大人你知道我是何种模样的。”
“你是何种模样?”
谢祈安笑出了声。
“你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是没有多少的真心,还想置我于死地……”
他接连说了一长段。
谢祈安:“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
说着,他伸出手,一手搭在她的脸上,指腹轻柔的蹭过她的脸,抹去了那些泪痕。
“……我也觉得奇怪,我清楚你是何种模样。”
谢祈安:“可我仍旧心悦于你。”
第42章 四十二
犹如看到树杈冒了绿芽, 又犹如听到泉水流淌的哗啦声响。
杜惜晴听到了自己胸内传来的砰砰声响,原来她的心跳也能发出这般大的响声。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滋味。
只觉在那一刻,春暖花开。
杜惜晴:“我……”
以往她随口便能说一句糊弄人, 哄人开心的话更是信手捏来。
可眼下, 不知为何,竟是一句假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大人。”
最终,她说了实话。
谢祈安:“那便不说。”
说完, 他从杜惜晴手中抽出绢帕, 擦了擦她的脸。
他这一擦, 杜惜晴眼中就又是一串泪滚了出来。
谢祈安嗯了一声, 垂眼望了眼手中的绢帕。
“眼痛?”
“我不知道。”
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是莫名的觉得委屈,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下来。
“……我不知道。”
她觉着自己太矫情了, 以往都没这样哭个不停,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了。
谢祈安看了她一会儿,他将袖子翻了过来, 用更加柔软的内衬擦拭她的脸。
“你这模样……倒挺像我小的时候。”
杜惜晴闭上眼, 以此想止住泪。
谢祈安:“听我阿姊说, 我小时候娇气得不行, 磕着碰着了,哪怕是没破皮,都要缠着娘亲哭闹上好久,她就烦我烦得不行,还总觉得我是装的。”
杜惜晴被他勾起了兴趣,睁眼看了过去,眼里的泪少了些许。
聊起童年的趣事,谢祈安脸上也是带笑的。
“所以阿姊她就偷偷的观察起我了, 她说我那会儿小心思可多了,摔了一跤,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自己爬起来,可若是爹娘在场,一定要凑上去哭闹。”
谢祈安:“阿姊就把这事和娘亲说了,结果娘亲早就知道了,还和阿姊说了几句。”
说着,他故意停下来。
谢祈安:“你猜我娘亲说了什么?”
杜惜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了什么?”
“她说小娃见到娘,无事也要哭三场。”
谢祈安说到这里时,语气都轻缓了许多,脸上也不自觉的在笑。
“以前我不懂,可后来渐渐成人,也就明白了,能有一人哭诉心中委屈,是一件多大的幸事。”
“所以流泪哭闹也无妨,我甘愿听你心中委屈。”
谢祈安道。
杜惜晴一时怔忪,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大人。”
过去所面对的恶意实在太多,让她在面对这番好意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想说些花言巧语敷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说出了一句。
“……谢谢。”
杜惜晴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这般的平静实在少有,在她开始逃难后,便时常感到愤怒与不甘。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可对付郑兴大和徐二,她有的是办法。
但面对谢祈安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要对他好一些?
*
侍女:“大人,那宫中派来的御医已经安顿下了。”
谢祈安点头,抬手示意侍女退下。
他转身走向书案,拿起了放置在其上的两封信。
一封来自阿姊,一封来自圣上。
至亲之人便是如此,之前吵架吵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可一听到他受了伤,这信便就一封又一封的来了。
他将信都拆开,来自于两人的信,所写的内容竟都趋于相同。
都是信开头絮絮叨叨写了一大堆,问他身上的伤势如何,又痛骂了一番安王。
阿姊那一封纸张更是皱巴巴的,似是被水浸过,想来她是哭过好几场了。
思及此处,谢祈安便心中刺痛,提笔忙将近况写下。
前些日子猎了几只黄羊,这羊乃当地特产,其实吃鲜肉滋味最好,可此处离京城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肉腌制好送回去。
恰好清阳脐橙正是收获季节,也要送些过去……
他手上笔一顿,忽然想到杜惜晴第一次同他见面,便拿得脐橙当徐二生意的幌子。
怎的又想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