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疆脑中不知怎么的,忽地想到了贾婆婆同她说的话。
杜惜晴:“可我贤惠了,又嫌我不够有情趣。”
“你这板着一张脸给谁看?我同你同房还得看你脸色,真是没意思!”
谢平疆又想起了她那个窝囊丈夫。
太可怕了。
谢平疆想,此女怎会……怎会句句说到她的痛处上?
杜惜晴:“于是奴家装着,忍着……成了如今这般。”
谢平疆一怔。
杜惜晴:“其实讨好人很简单,装一装,忍一忍便成了。”
谢平疆张了张嘴,她发现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惜晴:“殿下大抵是没有奴家这般的烦恼,毕竟奴家若是不讨好男人便活不下去,殿下却是没有的,有撑腰的弟弟,还有一身武艺,更是圣上亲赐的姻缘……”
不,不是的。
谢平疆双唇张开又合拢。
她不知多久没有摸过刀剑,只因早起晨练惊着了那枕边人,又因这般舞刀舞枪对身子不好,更不好孕育子嗣。
便……放下了。
还有过往的战友大多是男人,这成了亲便要避嫌,也是许久未见,但她对那些绣花熏香实在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她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谢平疆说不出这日子哪里不好,也说不出哪里好。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般?
杜惜晴:“奴家是羡慕殿下的,能上战场,能杀敌,还能变成大郎……平疆啊平疆,真是好名字。”
谢平疆呆住了,心中忽地痛了起来。
杜惜晴:“殿下?殿下?”
直至杜惜晴叫了好几声,谢平疆才回过神。
她感到了愤怒,感到了痛苦。
于是她当即大吼起来。
谢平疆:“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可杜惜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递上了一条锦帕。
谢平疆再度愣住。
——啪嗒
一大滴水珠子落在了车内的垫子上。
谢平疆喘了一口,抬起了手,抹了下脸。
她竟是泪流满面。
谢平疆:“我……我……”
我不想的。
可她说不出口。
杜惜晴:“奴家不明白,殿下杀敌无数,面对夷人都不怕,怎就……怎就如此了呢?”
“那我能如何?”谢平疆抬眼瞪去,“我若是不嫁人,圣上根本不会放心,到时候又是内斗,又是生灵涂炭,又是……”
杜惜晴:“可殿下你嫁了,灵州回来了吗?战事停止了吗?圣上放心了吗?”
谢平疆僵住了。
“我……我……”
杜惜晴:“奴家没学过多少东西,也就是近来听人说了不少故事,这古往今来,有些国家打了败仗,就喜欢送些公主或是郡主出去和亲,可就是这样,又能安稳多久?”
谢平疆:“……二郎说过。”
杜惜晴一顿,谢平疆见她原本气势汹汹的姿态忽地一滞,还不自觉地侧了下脸。
这般一看,她也不是对二郎全无感情。
谢平疆心中好受了一些。
但见她这样,谢平疆觉得有些意思,便道。
“在我要嫁之前,二郎就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让亲姐嫁人,去做那联姻稳固地位之事,是他的无能。”
想到此处,谢平疆忍不住地一笑,可眼中的泪滚滚。
“……可我见他早出晚归,从那战场里进出,弄得一身伤,有次那一刀从肩膀劈下,都快将他人切成了两半,他就想就想……如果把那些夷人都打下来了,消了圣上心头大患,我也不用……不用……”
说着,谢平疆闭上眼。
“可我也会心痛啊,他心痛我受了委屈,难道我就不会心痛他这般拼命吗?”
杜惜晴:“……那殿下您想如何。”
听着她软下的语调,谢平疆心中又舒服了些。
绕了这么一大圈,又是说话引得她心中又痛又恨。
这会儿,谢平疆回过味来。
谢平疆:“是你找我想要我如何?”
杜惜晴叹道:“阿姊这般聪慧,变成如今这般,实在是可惜。”
谢平疆:“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直说吧。”
杜惜晴道:“二郎心不够狠,特别对于所爱之人。”
“确实如此。”谢平疆自是清楚,“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你就算找我,我也无法摆布二郎心中所想。”
杜惜晴却笑:“殿下怎就自身难保了?奴家这般境地,不也爬到这个地位了。”
谢平疆心中一惊。
“……你……你。”
杜惜晴:“世事无常,奴家那两任丈夫不就是那般去了?”
第58章 五十八
杜惜晴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平疆。
杜惜晴在观察。
毕竟是一母同胞, 她是否和谢祈安一般,心软成不了事。
“你怎能……怎能……”
谢平疆一连说了好几个怎能。
杜惜晴笑:“奴家怎能如何?阿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怕,难不成见着一个男人便怕了?”
“我不是怕!”她声调都高了一个度, 说话间胸前还剧烈起伏了几下, “我只是……只是……”
杜惜晴:“不敢?”
谢平疆不语。
杜惜晴:“奴家曾也不敢,也以为能忍,可奴家到底高估了自己。”
说着, 她又是一笑, 不知是笑徐二郑兴大, 亦或是在笑自己。
“那感情怎能控制得了, 便是这夜里一翻身见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我就心中一团火,咽不下去也压不下去……偶尔反应过来, 已经比划着他们的脖子……”
杜惜晴笑。
“细细一想,也觉得奇怪,我怎就……怎就如此恨自己的丈夫?”
至亲至疏夫妻啊。
“你竟如此恶毒!”
谢平疆吼道, 只是这声吼刚出了口, 声调又迅速低下去, 双眼通红着, 又落下泪来。
“你难道……难道就不怕我告诉二郎,拆穿你狠毒面目?”
杜惜晴还是笑,还往前爬了几步,凑至她跟前。
谢平疆颤了一下。
杜惜晴:“阿姊和二郎这么聪明,阿姊猜猜,二郎清不清楚我真面目?”
谢平疆又是一颤,嘴唇一动,眼中的泪淌的更急了。
杜惜晴叹了口气, 拿着绢帕擦了擦她的脸。
“殿下,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奴家出生与一家富户家中,后来被逼着嫁了一猎户,以往没洗过的衣服都在那几年洗净了,连手都变了形状。”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捏着谢平疆的手去摸自己因为冻疮而变形的手指。
“这般落差,奴家都恨极……”
杜惜晴:“殿下这般天之娇女,虽锦衣玉食,却上得了战场吃得了苦,却嫁了这样的男人……难道殿下就不恨么?”
谢平疆的泪更多了,将那绢帕全都打湿,气音颤抖着从唇间挤了出来。
“我……恨……”
谢平疆流了会儿泪,忽道。
“……你是怎么做的?”
听到这句,杜惜晴心中一喜。
“奴家不比殿下,只能去找时机。”
谢平疆:“……时机?”
杜惜晴:“人心中总是会有放不下的东西的,我那第一任丈夫便是想要儿子,那第二任就是想出人头地……前者奴家守了许久守来了山中猛虎,后者自取灭亡和安王做起了生意。”
杜惜晴道:“若是能抓住这些人心中所想,只需恰当时机一推,他们便会自己上勾。”
谢平疆将脸上泪痕一一擦净,渐渐地冷静下来。
“我看你也是抓住了我心中所想,便过来一推吧。”
杜惜晴:“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谢平疆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多,你怕是不仅仅是为了怂恿我杀……”
她说着一顿,到底还是没能吐出那个词。
“是。”杜惜晴也不否认,“因为二郎太过心软,有他在,这圣上不知要在那位置上坐上多久?”
谢平疆:“大胆!”
杜惜晴盯着谢平疆:“阿姊难道没有想过吗?”
若是真不想听她说话,早就把她赶出去了,还会听她说这么久的话?
谢平疆怔愣片刻,面上有些疲色。
“……容我再想想。”
*
杜惜晴的日子又平静下来,但京中却不怎么平静。
谢祈安也是好几日没来她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