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恕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刚与进来那人的视线打了个照面,便怔了一下。
那位医生走到床边,看似要检查严恕的伤势,却趁着岑碧筠低头看书的间隙,调皮地冲严恕挤了一下眼睛,一脸狡黠。
他伸出手,粗鲁地开始解严恕病号服的扣子,一副要立刻检查伤口的样子。
严恕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演技浮夸的家伙,无奈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轻咳一声,转向沙发方向,“碧筠小……”
话一出口,他顿了一下,但还是改了口,声音放柔了些。
“……筠筠。”
岑碧筠闻声抬起头,疑惑看他。
严恕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找了个借口,“我……突然有点饿了。能不能麻烦你去楼下帮我买点面包回来?”
岑碧筠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旁边正在专心解他衣扣的医生,顺从地点了点头,合上了书本。
“好,我这就去。”
她站起身,经过床边时,与那位高大帅气的白人医生打了个照面。
对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含笑的蓝眼睛。
岑碧筠出于礼貌,友好地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这个医生看起来有点陌生,之前没来过这个病房。
但也没多想,便径直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严恕立刻将刚被解开的衣领一把拽回去整理好。
史蒂文立刻抱臂后退一步,嘿嘿一笑,露出大白牙,“哇哦!西拉斯,亏我还觉得你中了枪躺在医院里怪可怜的,火急火燎地跑来看你,没想到你小子是在这里享受美人相伴的温柔乡啊。可真让人羡慕,不像我,累死累活审了一天的犯人,回去还得通宵跟那群软硬不吃、满嘴谎言的帮派马仔们扯皮!”
严恕系好扣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既然这么忙,还有空跑我这里来演蹩脚医生?”
史蒂文闻言,毫不客气地怼了他右肩一拳,“嘿!没良心的家伙,我最好的搭档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来关心一下还不对吗?”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说真的,那位漂亮的小姐是谁?看气质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你小子行啊,卧底还卧出桃花运来了?”
严恕懒得搭理他,只是催促道,“说正事,情况怎么样?”
史蒂文见严恕神色严肃,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表情正经起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低声道,“你今天那通电话来得太及时了!我们的人行动非常迅速,连跟华盛堂一向交好的那个老油条警督都没来得及递消息出去,我们就已经冲到了现场,正好抓到他们两帮人抄家伙火拼起来,人赃并获,一网打尽!干得漂亮,西拉斯!”
然而,严恕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开心的表情,反而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值得开心吗?”
史蒂文看他一脸沉重,有些不解。
严恕再次抬起眼皮,“史蒂文,首先,我是个华人。”
他呼口气,强调道,“其次,我才是那个在金门城唐人街卧底了这么多年的警察。”
“说实话,今天被抓的很多人,他们之中很多只是被上头煽动,被环境所迫而已。他们本质上人品并不坏,也都是为了在这异国他乡挣扎求存的可怜人。我希望你们在处理的时候,能尽
量从轻发落,以教育和警告为主,可以吗?”
史蒂文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西拉斯,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知道,我们想要建立一个更合法的新秩序,就必然要拆掉腐败的旧制度,这不单单是针对这些华人帮派。”
他指了指窗外,指着整个金门城,“警局内部也一样,那些收受贿赂、与帮派沆瀣一气的蛀虫,同样需要被彻底清除!这条路注定很长很难走,我也一直在为此努力,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我们的肤色不一样,可我们是一起的,懂吗,兄弟。”
严恕缓缓握紧了放在被子上的拳头,他看着史蒂文坚定真诚的蓝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沉声应道,同史蒂文冲他伸过来的拳头一撞。
……
严恕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七天,终于得到出院的许可。
岑碧筠的开学日也近在眼前。
大学虽离家不算太远,但每天来回奔波总是有些不必,于是她和雅典娜在校外合租了一间小公寓,总得提前几天收拾打理。
清早,她替他办完了出院手续,拿着一叠单据回到病房,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微微蹙眉,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朝里走去。
卫生间门半开着,她又推开一些,就看到他站在镜前。
严恕已经换上了那件她挑的白色衬衫,大背头用发蜡梳成三七分,看不出几天前他还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他左手按着洗脸台,右手正拿着剃须刷在下巴上打圈,白色泡沫越堆越丰富。
但每动一下,左肩下方的伤口就牵扯着发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岑碧筠没有出声,走上前轻轻从他手中接过剃须刀。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低头。
严恕动作一怔,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今天的岑碧筠穿了件浅蓝色长裙,长长的乌发披在肩头,浅蓝色的细圆弧发卡显得她整个人恬静又青春。
见他发愣,她轻轻啧了一声,仿佛看穿他的犹豫。
下一秒,她左手已经拉住他的领带,将他微微拽向自己。
右手则熟练地持刀刮向他下颌的泡沫。
“别担心,我经常给我爹刮的。”她眯眼一笑,“熟能生巧,不至于让你见血。”
严恕嘴角无声扬起,顺着她拉扯的力道俯下了身。
“衬衫看起来很合身。”
她一边移动手腕,一边说。
“谢谢,”他低声回,“我很喜欢。”
她得意地挑挑眉,没再接话。
严恕注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目光逐渐变深,像陷入某种柔软而不自知的宠溺里。
她突然开口。
“那天晚上,为什么吻我?”
他一怔,猝不及防。
喉结下意识地滚动,而她的刀锋正巧滑到那里,平稳地刮过他心虚滚动的喉结。
她抬起眼睛,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
不容回避的坦诚。
在爱情面前,岑碧筠向来是勇敢的。
无论是傅灿章、埃默里,还是眼前的严恕。
她决定了进或退,就会坚定地付诸行动。
而现在,她选择了进。
第43章 他硬生生停在那里,不敢僭越
若说岑碧筠恨嫁,那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
若是在故土,以她岑家三小姐的身份和才貌,不知会有多少世家公子、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争相登门求娶,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几重。
纵然是漂洋过海,在这金门城,也并非没有家世相当、背景煊赫的名门之后可供选择。
只是过去这几年,她似乎一直活得太过于现实。
内心深处,她早已将面包置于爱情之上,下意识地用冷酷的标准去衡量和筛选身边的异性。
对方是否能与岑家强强联合?
是否能给岑家带来切实的利益或庇护?
她寻找的,似乎更多是一个适合岑家的联姻对象,而非一个真正适合岑碧筠、使她怦然心动的爱人。
然而近一年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她发现自己那颗早已岿然不动的心,似乎无法再如自己预期的那般大爱无疆了。
她好像……
无法控制地因某位小爱悸动。
第一次,她感受到那种心跳乱了节奏的感觉,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人本身。
无关他的家世背景,无关他的财富地位,甚至……
无关他可能并不那么体面甚至让她憎恶的帮派身份。
就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他的善良,他的勇敢,他的沉着,他对她的包容,都让她渐渐深陷进去。
更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在他面前,她竟然可以莫名其妙地卸下所有伪装,做最真实的自己。
不必时刻维持着名门淑女的优雅得体,不必顾忌所谓的体面和规矩,可以生气,可以任性,可以翻白眼。
那种自然而然的松弛与真实,是她在这里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的。
严恕的唇瓣微微向内收,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执拗的眼睛,大脑一片混乱。
酝酿的解释在舌尖翻来覆去,却又被他一次次咽了回去。
他怕,怕任何未经深思熟虑的话都会显得轻浮,都会唐突了她,玷污了这份他的视若珍宝。
最终,他垂下眼睫,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天……我喝了酒,神智有些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