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氏中药堂后院。
雾气袅袅上升,米香和药香混杂在一起。
岑碧筠蹲在两个炉灶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将额前轻盈的刘海儿濡湿了几缕,她却无暇顾及。
她手里拿着两把蒲扇,左右开弓,小心翼翼地扇动着两个炉灶下的火苗,让它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文火。
一个砂锅里熬着给严恕的愈伤药,黑色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另一个小锅里,金黄的小米粥正慢慢变得粘稠软糯。
突然,一阵隐约的喧哗打斗声从不算太远的街巷后方传来,夹杂着怒骂和棍棒碰撞的声响。
岑碧筠扇动扇子的手微微一顿,侧耳倾听,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没过多久,几声尖锐刺耳的警哨声倏而响起。
岑碧筠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摇了摇头,心底涌起一阵无奈。
唐人街的这几个帮派,近来的冲突似乎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再这样内斗下去,闹得鸡犬不宁,迟早要把金门城的警方彻底惹恼。
到时候,只怕就不是抓几个人的问题,很可能被来个一锅端。
虽说都是流落异乡的同胞,但若真被一锅端了,从长远看,或许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
这些所谓的帮派,如今又有几个是真正在保护同胞?
大多不过是打着同乡互助的旗号,干着争抢地盘、欺压良善、收取保护费的勾当,本质上还是在伤害自己人。
难道就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吗?
就不能出现一个真正有魄力有远见的领头人,终结这经年累月的帮派恶习,建立起新的真正庇护同胞的秩序吗?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
岑碧筠自嘲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大事,哪里是她一个女子该操心、又能操心得了的?
她自家的烦心事已经够多,如同一团乱麻,尚且自顾不暇呢。
她收敛心神,拿起一旁的木勺,在小米粥的锅里轻轻搅动了几下,防止米粒粘底。
粥已经熬得差不多了,米油都熬了出来,散发着清香气。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红姨摇着扇,一脸烦躁地从前面店铺掀帘子走进院落,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吔,真系攞命啊,这大清早的就不让人安生!”
她朝着岑碧筠快步走过来,一脸八卦的模样,“碧筠啊,你刚才听见动静没?吓死个人!我刚去街口凑了个热闹,我的老天爷,是青云堂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乌泱泱一|大帮人冲到后面华盛堂的地盘上去清算,两帮人没说几句话就动起手来了,棍棒刀子的,吓死人了!那动静大的哟,直接把金门城的警察都给招来了!”
岑碧筠眨了眨眼睛。
青云堂去找华盛堂麻烦?
她立刻想到了应是昨夜严恕身受重伤的事被传了出去。
看来,盛丰是为了替严恕出头。
不过……
她心里闪过疑惑。
刚才打斗声响起似乎并没持续太久,警哨声就非常迅速地响起来了。
这出警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未深究。
毕竟警察及时赶到,阻止了更大规模的冲突,总归是件好事。
至于那些热血上头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被抓进去冷静一下,吃点苦头,或许也不是坏事。
“原来是这样,”岑碧筠拂去额头的汗意,“希望没人受太重的伤就好,警察来了,总能平息下去了。”
“是啊是啊,希望吧,可别再闹了。”
红姨摇着扇子,心有余悸。
岑碧筠见药和粥都好了,便熄了炉火。
她向红姨借来了一个多层的竹制饭盒,小心翼翼地将滤好的漆黑药汁倒入瓷盅盖好,又将熬得烂熟的小米粥盛进另一瓦罐中。
“红姨,谢谢您,我今天先回去了。”
岑碧筠向红姨道谢告别。
“哎,好,快回去吧,小心点啊。”
红姨挥着扇子,目送着岑碧筠窈窕的背影离开,忍不住又惋惜地摇了摇头。
“多好的姑娘啊……又心善又体贴,模样更是万里挑一。唉,可惜了……我们家灿章啊,真是没这个福气哦,错过了这样的妙人儿……”
……
严恕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多层饭盒,一层是刚熬好的中药汁,另一层则是金黄粘稠的小米粥。
他的视线又移向站
在床边的岑碧筠。
她不知何时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柔柔地垂在颈侧。
心里有股暖流悄然蔓延开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是有多么柔软。
“这些……是碧筠小姐你亲自熬的吗?”
岑碧筠正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瓦罐里的小米粥,让热气快点消散。
听到他的称呼,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不然呢,难道让你吃医院的三明治?”
她放下汤匙,转过身凶巴巴地瞪着他,“还有,不许再叫我碧筠小姐了,我们现在……怎么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了吧,不是吗?”
第42章 她左手已经拉住他的领带,将他微微拽向自己……
岑碧筠微微扬起下巴,一副霸道刁蛮的架势。
严恕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怔,一时间目光有些无处安放,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目光最后还是落回她泛着淡淡红晕的漂亮脸蛋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那……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岑碧筠真是要被这块笨木头气死了。
这难道还要她手把手教吗?
她轻哼了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心里那点大小姐脾气上来,径直舀起一勺小米粥,直接就往他微张的嘴里怼了过去。
“唔——咳咳咳!”
严恕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喂他,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立刻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剧痛袭来,他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用右手虚虚扶住伤处,额头上疼出了一层冷汗。
“呀!”
岑碧筠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紧张地凑过去,手忙脚乱地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严恕缓过那阵摆了摆手,“没……没呛到,是……烫到了。”
岑碧筠脸一红,蚊子似的哼哼,“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在他面前,她就暴露了急躁的原型,什么淑女风范都抛到脑后去了。
看着她这副懊恼的模样,严恕微微摇了摇头,温和一笑,“没事。”
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她还捏在手里的汤匙,“我自己来就好。”
岑碧筠尴尬地把汤匙递给他,然后自己两只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下意识地转身想去拿后面那盅药,结果手指不小心瓷盅外壁烫了一下。
“嘶——”她被烫得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严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立刻放下刚拿到手的汤匙,也顾不上自己肩膀的伤,迅速探身一把抓过她被烫到的那只手,拉到眼前。
她指尖红了一小片。
严恕想也没想低下头,轻轻地蹙眉吹着气,试图缓解她的疼痛。
岑碧筠愣住了。
看着他如此紧张的样子,甜丝丝从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来。
她忍不住想笑,又赶紧用力压下嘴角,生怕被他看见。
严恕恍惚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似乎太逾矩。
他急忙松开,坐直了回去,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
为了掩饰尴尬,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眉头。
岑碧筠也迅速把手背到了身后,低下头脸颊绯红,根本不敢看他。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严恕重新拿起汤匙,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我可以叫你……筠筠吗?”
岑碧筠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闻言抿紧了唇角,脸上又热起来。
好像还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含糊地哼哼了一声。
“……随你。”
……
夜幕低垂。
岑碧筠端坐在沙发旁的灯光下,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下午特意回去拿了几本闲书,也给严恕带了几本,免得他养伤期间太过无聊闷得慌。
病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岑碧筠抬起眼,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门口。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医生,戴着口罩和一副黑框眼镜,看不清全貌,但轮廓显得很英挺。
她以为只是例行的夜间查房,便没有太过在意,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上,继续安静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