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恕点头,嘴角弯了一下。
岑碧筠则红着脸,小声道了谢。
东西渐渐多了起来,岑碧筠还挑了两个枕套,一盏台灯。
严恕手里提着的的东西越来越多,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在她拿不定主意是该选小碎花的窗帘布还是素色的棉麻布时,给出言简意赅的建议:“素色的吧,耐看。”
逛得久了,日头渐渐西斜。
岑碧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向严恕:“我饿了。”
严恕看向街角:“那边有卖水汤包的,吃不吃?”
“吃!”岑碧筠立刻点头。
水汤包的摊子支在路边,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小方桌坐下,严恕去点了两笼水汤包,又端了两碗稀饭过来。
“小心烫。”严恕递给她一双筷子。
岑碧筠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吹了吹,然后咬开一个小口,里面滚烫的汤汁立刻涌了出来,鲜香无比。
严恕看着她吃,自己也拿起筷子。
他吃东西很快,但并不粗鲁,几个水汤包很快下肚。
吃完后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岑碧筠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帮她将快滑落的头发挽到耳后。
吃完晚餐,天色已黑。
华灯初上,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那个崭新的小窝。
一进门,岑碧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拆包装。
她指挥着严恕挂窗帘,他个子高,不用白不用。
她又铺上那块黄白桌布,台灯拧亮,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柔和的光晕洒在小屋里。
岑碧筠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里摆弄一下,那里调整一下。
空荡荡的屋子,很快就变得温馨起来。
“累了没有?”他的声音附在她的耳畔响起,将她从身后环抱起来。
岑碧筠放松地依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片刻后她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眉开眼笑感叹:“严恕,我们有家了。”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严恕没有说话,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
窗外夜色渐浓,万家灯火亮起。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轻轻印上她的唇。
“嗯,”他在她唇边低语,“我们有家了。”
岑碧筠躲开他的吻,他阖眼循着她追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
她有些不敢抬眼和他对视,距离上次亲密明明已经过
去了半年多,可她始终忘不了他的力气,她有些怕,那样的他让她陌生。
虽然他那次已经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的动作,可她还是只记得好疼好疼。
“怎么了?”
严恕的眼神有些迷离,只定定地盯着她水润的唇瓣。
岑碧筠移开眼睛,脸颊红通通地伸出食指指向窗户的方向。
“……窗帘还没拉呢。”
严恕转过头望了望窗帘的方向,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顺势挠了挠后脑勺,松开她大步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了上来。
其实他刚刚没想……
只不过筠筠一说,这窗帘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还是拉了吧。
他愣愣地站在窗帘旁,一时不知是该重新回去抱她,还是怎样。
这个木头。
岑碧筠无语地瘪起嘴角剜他一眼,大步向他跑了过去,他也迅速张开双手任她扑了进来。
她踮起脚尖,双手沿着他的后背向上攀爬,直至与他紧密相贴。
虽然有些怕,但她想让他开心。
“恕。”
“嗯……”
“爱我。”
严恕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便眨了下眼睫,轻轻俯首与她唇瓣相接。
灯灭。
房间里暗着,只剩下轻轻的喘息和呜咽声。
第60章 毕业典礼
一九二六年的夏天,金门城正蝉鸣聒噪。
岑碧筠的大学生涯即将画上句点,毕业事宜让她忙得脚不沾地。
父亲岑万山的身体这几年明显不如从前硬朗,这些年万山船业的事务,已渐渐移交到大哥岑少渠和她手中。
至于那个曾经惹是生非的二哥,自打三姨太和岑碧施被送回老家后,也变得安分守己了一些。
岑碧筠其实对掌管整个船业帝国并无太大野心,她更多是辅助大哥处理事务,并借此机会为在船厂和码头上谋生的华工争取更多实际的权益。
几年下来,在她的推动努力下,社区内部经济形成了良性循环,商铺林立,从日常杂货到像样的酒楼茶馆一应俱全,已能自给自足。
当然,华人的职业选择大多仍被局限在这片方寸之地。
面对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政治壁垒,她深知个人力量微薄无法撼动,便致力于内部环境的改善。
这天下午,她在大学忙完毕业前的一些琐事,又赶去船厂的办公室处理了几份文件。
窗外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敲打在了窗上。
大哥岑少渠拿着一份文件走进她的办公室,看了眼窗外:“晚上我跟陆三少有个饭局,谈一笔新船的生意,你跟我一起去吧。陆达衢那人心思深,你在一旁,我也好多个人参详。”
岑碧筠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婉拒道:“大哥,今晚我已有约了。”
岑少渠挑了挑眉,带着点戏谑嗤笑一声:“又是跟严恕?我说阿筠,你们这都多少年了,少吃一顿晚饭都不行啊,腻不腻歪。”
岑碧筠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低头继续看手里的报表。
临近傍晚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灰蒙蒙的。
她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吩咐司机送她去唐人街的振华餐馆。
夏日的雨水蒸腾起地面的热气,空气潮湿闷热。
她最近刚烫了长卷发,衬得脸庞愈发温婉秀气。
踩着高跟鞋小心地绕过地上的小水洼,在小厮的引导下,她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
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
一位穿着得体西装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后。
见到她,男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是岑三小姐吗?幸会。”
岑碧筠亦微笑着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是覃方先生吧,久仰大名。”
两人寒暄着入座。
覃方没有过多客套,很快切入正题:“岑三小姐,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您已有所耳闻。我早听说岑三小姐心怀桑梓,多年来一直为在美华工奔走,发放救济争取权益,令人敬佩。正因如此,我才冒昧直接找上门来。”
他语气诚恳:“想必岑三小姐在唐人街侨胞中信誉极高,若能出面号召此次爱国捐款,定能起到极大的助力。”
岑碧筠得体浅笑,并未沉浸在他的恭维中,“为故乡尽一份心力,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她略一沉吟,道出顾虑,“覃先生,在金门城,除了帮派势力和少数像我们这样的商贾之家,绝大多数侨胞仍是收入微薄的洗衣工或佣人,他们每日辛苦劳作,仅能糊口。向他们发起捐款号召,我总觉得……不太合适。”
覃方理解地点点头:“岑三小姐慈悲心肠,覃某明白。我们绝非强制,只是公开宣讲,阐明意义。对于生活拮据的侨胞,完全采取自愿原则,绝不强求。主力,还是希望那些有能力有盈余的侨胞,能献出一份爱心。”
见岑碧筠神色稍缓,覃方又正色道:“还有一事,必须向岑三小姐解释清楚,以免您对我们有所疑虑。”他呵呵笑了两声,目光坦诚,“或许您有所不知,如今故乡正在积极筹建空军,以期增强作战力量。因此,此次募捐所得款项,大部分将用于购置飞机,支援航空事业。”
岑碧筠微微颔首,对这个用途倒不意外。
正当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覃方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人来了。”
岑碧筠疑惑地转过头望向门口。
覃方起身打开房门,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了进来。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岑碧筠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恍然站起身。
“灿章?”
四年了。
整整四年时光流逝,她未曾再见过他。
眼前的傅灿章,皮肤比记忆中黝黑了些,身形更加硬朗挺拔,眉宇间褪去了曾经的书生气,增添了几分军人的坚毅和沉稳。
唯有那双眼眸依旧清澈,此刻正带着复杂的情感望着她。
他开口。
“阿筠,好久不见。”
覃方笑着拍了拍傅灿章的肩膀,对岑碧筠说:“他就是我所说的捐款的去向。”
“我想,现在岑三小姐应该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吧?”
……
晚饭结束后,岑碧筠与覃方先生握手道别,感谢他的款待。
挥手送别他后,她与傅灿章一同走进了雨后湿漉漉的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