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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120)

  ——知名不具”

  祝昭细细读着,唇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萧朔华那般恣意鲜明的性子,跃然纸上。见她终得解脱,见女子前程有望,祝昭心中亦为她,为这世道之变感到欣然。

  她将信轻轻折好,收入袖中,侧首将脸颊偎在袁琢肩头,望着头顶苍翠的槐叶,将信中大事一一说与他听。

  袁琢静静听着,末了,只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真好。”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清甜中微带苦涩的异样芬芳。

  赤华自回到濯陵后,见祝昭外出寻史,便不愿终日闲居,她去了百里大街上一间药肆帮忙打理杂务,每日虽只得些许微薄工钱,却见她日渐活泼欢欣。

  更令她快活的,是得以结识诸多草药。

  赤华向来对一切可入口之物,无论是食材还是药材,都抱有极大的兴趣与热忱,如今能日日与形色草木为伴,在她看来,实是美差一桩。

  时值暮春,恰是橘花绽放的时节。

  她同祝昭说橘花晒干了,或入茶,或入药,有疏肝理气、和胃止痛之效。

  她感兴趣的事情自个儿总是摸索得极认真。

  于是便央了药肆的坐堂老先生,学了辨识采摘与晾晒的门道,兴致勃勃地去近郊采撷了橘花。

  现下两大团箕的橘花被晾晒在院中,朵朵小小的橘花如碎玉般莹润,散发着甜甜的又苦涩的味道。

  袁琢深吸一口气,橘花清香盈满胸臆,令人心神一静。

  他微微合上眼,那清甜微苦的橘花香便愈发清晰,轻轻将他包裹。

  他听着祝昭带着笑意的声音,描摹着濯陵最寻常不过的暮春午后。

  他的指尖摩挲

  着她的肩头,心中那片沉寂已久的湖,忽地被投下一颗细小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就这样吧。

  就躲在这里吧。

  躲在濯陵的春日里。

  不要被找到。

  不论是谁。

  不论是什么。

  都不要找到这里。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祝昭带笑的侧脸。

  就让他们藏匿于此吧,藏在重重春山之外。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祝昭。

  “泠君。”他唤她,语气轻柔,细听之下却又带着恳求,“我们就躲在濯陵的春日里,好不好?”

  他想着橘花的甜苦,想着槐树的荫翳,想着无人打扰的静谧,想着就此停滞的时光。

  然而,祝昭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想停留在这个春天?

  “不好。”

  她的回答快得几乎斩钉截铁。

  她直起身,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进他有些错愕的眼里,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指,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我不和你躲,你能不能也不要藏。”

  “袁琢,我们不要只停留在这个春天。”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我还要带你走到濯陵的夏日去,去看接天莲叶,去听十里蝉鸣,去尝新酿的梅子酒,我们已经在这破烂的日子走向春天了,再去夏天看看好不好?”

  从前她可以信誓旦旦地和李烛说,袁琢想如何她都会随他去。

  可如今,她恐惧了。

  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恐惧那一刻的到来。

  于是她哀求,哀求他留下来。

  再多活一天吧,求求了。

  “不是的泠君。”袁琢起身半蹲在她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笑道,“你误会了。”

  祝昭一时怔愣。

  “泠君你听我说。”他安抚道,“我曾经惧怕死亡,怨恨死亡,渴望死亡。”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释怀阿翁的离去,于是我不说,不提,不去触碰,我将对死亡的怨恨埋在心里,我告诉我自己,等我做完一切,我就去死。”

  “在濯陵的这些时日,我与你一道看花,看树,看云,看风,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偶然间,我突然发觉死亡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死亡和呱呱坠地一样值得祝贺。此时此地的死亡又怎么不能是他时他地的降生呢?”

  “阿翁只是和从前一样,比我早降生于世间,我只是此刻与他分离,往后定会重逢。于是我不再渴望死亡,因为死亡随时随刻都会降临,而我要做的就是过好当下的每一日,等来日与他重逢,将我的故事讲与他听,他若是听到我的日子过得还算精彩,定会感到自豪的。”

  “泠君,你说过,风是没有形状的,它千姿百态,从不固定。”袁琢望着她的眼睛,“我也一直觉得人死了,就像风吹进了风里,风的形状那么多,我怕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找我却找不到我,我不想你找不到我。”

  祝昭皱着眉,强撑着不让眼泪留下来,冲他微微一笑,长叹一声:“我真自私啊。”

  袁琢把她揽在怀里,低低道:“是我自私,我不想你把我弄丢。”

  他身上的青橘气味扑鼻而来,她突然泣不成声。

  袁琢一下子慌了,想要给她擦眼泪,祝昭却抱着他不愿意松手,越抱越紧,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颈间。

  滚烫。

  连续的滚烫。

  袁琢不再试图推开她,只是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任由她将泪水浸透他的衣襟。

  他温热的掌心一遍遍抚过她单薄的脊背,无声地安抚。

  良久,哭泣渐渐止息,只剩细微的抽噎,她终于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睛鼻尖都泛着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袁琢的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残留的泪痕。

  祝昭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执起他的左手,目光落在他食指处那枚小小的颜色偏淡的痣上。

  她虔诚又苦涩地吻上。

  唇瓣柔软,烙印般落在他的皮肤上。

  袁琢的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从来没有过,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期望丁相士说的都是真的。

  期望所谓的命理,期望所谓的福运将至都是真的。

  她望向他的眼神太重了,太重了。

  “你是在怕——”袁琢缓慢开口。

  在怕我会突然离开吗?

  “求仁得仁,有何怨乎?”祝昭望着他。

  我不怕的,她说。

  袁琢沉默了片刻,刹那,他又将她揽在了怀里。

  清爽香甜的味道一瞬间充盈着祝昭,她的呼吸一滞,耳后传来了他沉闷的声音:“泠君,你听我说。”

  他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脖颈间,他们从来没有这般严丝合缝过。

  祝昭忍住颤栗的身体与灵魂,点了点头。

  “从前,我一万次告诉自己离开你,可我的影子像飞蛾一样,趋光扑火。”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遗弃的小孩,“泠君,圣贤书你读得比我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祝昭稍稍挣脱了他的束缚,扶着他的肩膀,蜻蜓点水般吻了他一下,而后迅速后撤几寸。

  他的眉眼有雾气,有些涣散,像是云遮雾绕的山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气息有些紊乱:“该这么做吗?”

  他惯会克制,他本来应该再继续压抑的,可惜情感战胜了理智。

  “我已抛砖,可否得玉?”祝昭轻声问道。

  他的手再次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脑袋,微凉的双唇立马又轻覆而来,比之方才更侵略,他就像是悠长夏日午后的一盏冰镇青瓜,一盏薄荷冰水,带着一阵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得。”他含糊不清道。

  祝昭呼吸骤停,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入耳的风声变得绵长。

  唇齿间的触碰很轻,却仿佛耗尽了彼此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明日即将凋零般的眷恋与深重。

  袁琢彻底地感受到了春日,远方停留的白鸟,随风摇摆的油菜......

  这一刻,万物恢复了秩序。

  去岁冬日冻结的时间再度于今朝春日流动。

  人生中弥漫消散不去的大雾终究迎来了渐亮的天光。

  气息微乱,额角相抵。

  祝昭微喘着,泛红的眼眶还湿漉漉的,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微烫的唇瓣,低低地问:“你曾经说,你这个人只要走了一步,就会走完一条路,我想知道,对于我,是什么驱使你走出了第一步?”

  袁琢沉默了片刻,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当我发觉时,我已经在路上了。”

  并非幡然醒悟,并非抉择于旦夕之间,心湖微澜后知后觉,直到水漫金山之时才发觉情愫已如藤蔓缠心,深入肌理,回首望去,已然行至半道。

  “什么路?”都心知肚明,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命定之路。”

  “弃暗投明的命定之路。”他补充。

  “哦?这般说来,看来是我改变了袁大人原先那条孤绝之路?”她微微歪头,打量着他温软的眉眼,“如此,我当算是你的伯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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