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放置了陶缸,里面种着她采来的荷花荷叶还有她方才放进去的莲蓬,趁着面具青年背过身喝水的功夫,她挑了一枝莲蓬,惊起了缸中悠闲的几尾小鱼。
面具男子饮完水,回过身来,双手捧着陶碗正欲递给她,却见女郎一手接过陶碗,一手拿着一枝莲蓬递给他:“公子,至徽州前往浔州路途遥远,这枝莲蓬赠你,祝你好运连连,切莫推辞。”
方才听她说他家中唯有他一人存活,且他面上还有一道疤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先前也是受了许多嘲讽,也是个苦命的人,故而想要安慰他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槐花落,子规声起。
女郎身后是廊下书卷,身侧是亭亭莲花。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左手,修长的手指接过她递来的莲蓬,在阳光下,女郎的指尖像是在莹莹地泛着光。
祝昭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第三个指关节侧面有一点淡淡的小痣。
“公子,我听村里的相士先生讲过,这痣的方位长得极好,为前世孽债已偿之兆,自此而后,福运将至,连绵不绝。”
面具男子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退后了一步朝她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开导。”
祝昭也朝他微微行了一礼,退回庭院之内,阖上了竹门。
夏日山间榆树,苍翠蓊郁。
交柯错叶荫翳之下,一青年男子曲着腿坐在枝桠之间,对着树下带着傩戏面具的男子道:“没有异常,那姑娘家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日光下彻,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破碎为点点金斑,落在了袁琢的肩头,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静静地朝那方庭院凝望:“确实,但是他能藏哪里去呢?”
“要我说啊——”赵楫跳下了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身旁,“不如我们直接拿出天策卫的牌子,往哪姑娘脸上一怼,就和她说我们要进去搜查。”
“方才我们就是追到了这地方,那刺客就这样一下子,‘唰’就不见了,这四处就那姑娘家能藏身——”
“不可。”袁琢将手中的面具扔给他,提步往前走,“切莫打草惊蛇。”
赵楫扬手接过面具,回头望了望那方庭院,门口的几茎荷花轻晃,他撇撇嘴转了转手中的面具,拖长语调:“就怕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咯——”
“赵汝舟。”
听见前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赵楫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袁琢微微抬起左手,蹙眉,也不知道这左手食指上的痣是何时生的,他此前竟从未发觉。
旁边山头,一桃夭色粗布麻衣的女子走走停停。
赤华一路上捡了不少干柴,都用藤蔓捆起来背在了肩上回来,故而耽误了一些时间,她哼着小曲儿朝家走去,离庭院还有几十步远就听见一阵吵闹声,她连忙抽出背上背着的干柴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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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隰有荷华(二)
一辆马车止步在了庭院门口,木牌上赫然刻着“祝”字。
赤华见祝昭挡在门口,三步作两步地挡在了她身前,她认出了马车前头的老太太是祝家主母旁边的管事嬷嬷,姓程。
程嬷嬷虽是下人打扮,但那衣裳料子比祝昭身上的料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程嬷嬷,你今日前来,该不会又是给四姑娘使绊子的吧?”赤华瞪着她。
“四姑娘,你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奴婢了。”程嬷嬷冷笑了声,往前走了几步,举起手就扇了赤华一巴掌,“四姑娘仁慈,想来是舍不得管教下人,那我今日便来替四姑娘管教。”
赤华被扇得跌坐在地上,下一瞬程嬷嬷脸上也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她一点防备也没有,身子顺着力道后退了几步,也跌坐在了地上。
程嬷嬷身后的侍女忙上前搀扶住她,却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程嬷嬷,你现在看我还仁不仁慈?”祝昭垂眸看着她,蹲下身,眯起眼,神色阴沉得可怕,“你既要替我管教下人,那我便也替母亲管教下人,你说,我能不能呢?”
程嬷嬷捂着被她扇了巴掌的脸,耳畔一阵嗡鸣,后退了几步这才低下头朝祝昭行了下人拜见主子的礼:“能,自然能。”
祝昭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今日前来,不过就是为了要我的命罢了。”
“四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程嬷嬷嘴角挂着谄媚的笑意,“是主母命奴婢来接四姑娘回京的。”
“你撒谎!”赤华爬了起来,将祝昭护在身后,指着她们大声控诉,“前几年你们也说要接姑娘回去,把姑娘骗到了荒郊野岭又要杀人灭口!”
“四姑娘,您的下人又在说笑了,四姑娘许是待在这乡野里太久,忘了事了。”程嬷嬷一愣,表情错愕,却忍着内心的怒火低声下气地说,“您五岁之时,全府上下诸事不顺,于是主君请了人来看了府里众人的命格,那方士只说您命里带煞,不宜养在府上,应送到祖籍田庄上,养至十六方可回府,这不,四姑娘前些时日刚过十六岁生辰,主母便让奴婢来接您回府了。”
“你!四姑娘的十六岁生辰都快过了半载了!什么叫前些时日!”赤华一听,火气便上头了,伸着手指就要上前同她理论,“主母——”
祝昭一把拉着了她,道:“我同你回府。”
赤华猛回头看她,摇着头嚅嗫,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姑娘......”
“只是我院中尚还有些书卷,不知——”祝昭偏头朝程嬷嬷看去,眉目微挑,“我能否带上?”
“自然是能!”程嬷嬷连忙命令侍女去搬书,转而又恭恭敬敬地同她说,“四姑娘请上车。”
祝昭昂了昂头,不动声色地轻微甩了甩刚才打了程嬷嬷的手,着实是有些疼了,下回要找个不痛人的法子。
晃晃荡荡的马车里,从昨日午时开始到现在,一直马不停蹄快马加鞭的,折腾得让祝昭不得不面无表情地靠在窗边闭目养神,于是程嬷嬷在马车旁絮絮叨叨和侍女说她的坏话便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请来看四姑娘命格的先生倒真是准!你入府晚,是不知道这四姑娘一走,府中就喜事诸多!”
“不过倒也不能全怪她,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五岁便养在这田庄上,难免会粗鄙一些,倒也是可怜!”
“不过话说回来,那看命格的先生我改日也要找他给我看看!”
......
侍女怕是不敢非议主家,并未出声附和,大抵只是在安静地听着。
赤华却是听得直翻白眼,小声嘀咕:“她倒是好心,还让她可怜上了。”
祝昭往车厢上靠了靠,从随身带布包里翻出了装着菡萏冰糕的纸包递给了赤华:“程嬷嬷心眼不坏,只是看我好欺,跋扈了些。”
“姑娘,你为何要与她们一同回京?倘若又是想要害你命呢?”赤华接过了纸包,有些担心地问。
“方才你说此事的时候,我观察了她们的神情。”祝昭拿起了身旁的一卷书,翻了翻页,“想来她们是头一回听到此事,要杀我的从来不是主母,另有其人。”
随后,她又放下书卷,闭上了眼:“不看了,太晕了。”
“诶,这个糕点我方才在山上遇到了青麦姐姐,她也给我了几块呢!”赤华说着就拿出来了纸包,转而又叹息道,“只是我们走得这般匆忙
,还未来得及与青麦姐姐道别呢。”
祝昭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主母为何早不接晚不接,非要今日将姑娘接回去。”赤华小声抱怨着收起了书卷,“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赤华。”祝昭出声提醒她,“从前在乡野,想说什么便可说什么,但到了府中万不可如此,当心隔墙有耳,落人把柄。”
她那爹竟是想起了她这个女儿,也不知是祸还是福。
祝昭的亲爹,也是祝府的主君,唤做祝择现,字伯隐,官居从五品,是秘书省下日历所中的著作郎。
她这爹好书籍,好孤本,也好美妾,好弈棋,当之无愧史痴卷醉,也是当之无愧花迷月影。
故而祝府除了藏书多,便是美妾多,祝昭的亲娘就是这美妾中的一位。
祝昭自己亲娘裴雅训,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后因其父贪墨,裴家男丁尽数充军,女眷纳入教坊司。
她爹在教坊司与她亲娘相遇,于是就上演了很俗套的救风尘,她娘成了她爹的妾室,生下了她。
只是她爹是个朝秦暮楚之人,只不过数月就厌倦了,转眼就又娶了其它的妾室,反正自祝昭记事起,她很难见到她爹来她娘的院子里。
说来也怪,祝昭五岁那年,家中许久未有喜事,倒是霉运不断,于是她爹请了方士看了府中众人的命格,方士说祝昭命里带煞,将她送到祖籍田庄上养至十六,方可破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