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一听,立马命人备马就要连夜将她亲娘和她送到祖籍早已废弃的田庄上,谁料她娘突然晕倒,请了医士一看,竟是有喜了。
她爹大喜,愈发觉得那方士算得准,于是遣了个老嬷嬷和小赤华随祝昭一同回了祖籍。
她十三岁那年,老嬷嬷离世,从此以后她便与赤华相依为命直至如今。
思及此处祝昭轻轻闭上了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二十多日之后,京郊野外官道远方渐渐出现了一队人马,向着元安城门逶迤而行。
“停车!停车!”
程嬷嬷的声音响起,车夫连忙拉了拉缰绳。
“庆元二年,暮春之期......”马车外断断续续传来了说书的声音,“圣上怀敬祖之诚,亲赴东陵以祭先祖,既毕,銮驾归宫,经元安城门......”
祝昭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望去,原来这说书先生铿锵有力的声音是从旁边的茶楼里传出来的。
“那说书先生在说什么话本子呀?”
祝昭掀起轿帘询问站在马车一旁的女婢。
女婢朝她颔首回话:“新的话本子《暮春变》,说的就是今年暮春时节一刺客御前行刺之事。”
茶楼里传来醒木一拍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说书人娓娓道来的声音:“一蒙面刺客自幽隅猝然跃出,手持凶器,面露狰狞,速不可言。”
“是时,圣上近侧,嫔妃环绕,宫女列侍,更有带刀侍卫百许人......”
“睹刺客行刺,周身诸多侍卫竟未能亟救圣驾,瞠目于原地,木然不动!”
“危急刹那,刺客已近轿辇,利刃将及圣上,天策卫阎罗郎见此情形,跃然趋前,以身蔽圣上。”
“阎罗郎旋即与刺客相斗,二者周旋,身形交叠,刃光闪烁,险状迭生!其间阎罗郎大刀一挥,划开刺客衣袍,裂帛声惊人心魄......”
“刺客知难成刺圣之举,恐为所擒,乃疾转身,惶惶而遁,俄顷不见踪迹......”
......
“四姑娘。”程嬷嬷在马车旁看了她半天了,见她还是满脸好奇地盯着对面茶楼,没好气地出声提醒,“我们可不是来听书的,主君和主母还在府里头等着我们呢。”
心里却腹诽,在田庄养大的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区区一《暮春变》就将她吸引成这般了,哪家大门大户的小姐像这般啊?
祝昭回过神来,与赤华一道下了马车,这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间估衣铺门口,祝昭皱了皱眉头,赤华先嚷嚷出来了:“不带四姑娘去布庄反倒来了这估衣铺,你们是想让整个元安看祝家的笑话吗?”
程嬷嬷将赤华往旁边一推:“你若是不言语,便不会有人看笑话。”
言罢拉着祝昭就进去了:“四姑娘莫要怪罪,实在是时间紧,去布庄再为姑娘量体裁衣实在是赶不及,可姑娘也断不可穿身上这样的粗布麻衣进祝府,姑娘说是也不是?”
祝昭甩开了她的手,轻声细语而又神情无辜地反问:“为何不可?这十余载我都是这般穿过来的,为何今日就不行了呢?”
“我穿不惯旁人的衣物。”她说着就往马车走,赤华连忙跟了上来,“就不劳烦程嬷嬷了。”
还没入府就要给她下马威,祝昭冷笑一声踩着脚凳就上了马车。
程嬷嬷在一旁气得不轻,但不论怎么说祝四姑娘也是主家,她一个下人再怎么耀武扬威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马车在春芜坊竹下巷“嘎吱”一声停下了。
高高的门楣上挂着“祝府”大匾。
祝昭前脚刚落地,后脚一个婢女打扮的丫鬟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行了礼:“奴婢见过四姑娘,我是主母屋里的采鲤,主母命我在此等候恭迎,请随奴婢进府,主君和主母已在白泽堂中候着了。”
祝昭抬头看了眼门庭开阔的祝府大门,恍如隔世。
采鲤领着她们穿过了一条很长的游廊来到了白泽堂前。
立在白泽堂前的两名侍女见到祝昭后先是朝她行了礼,而后掀开低垂的珠帘请她进去。
第3章 隰有荷华(三)
赤华一路跟着进了去,甫入白泽堂内,见地阔且平,由木地板拼接而成,木头的清香幽幽然弥散其间。
白泽堂梁栋极高,木梁粗壮,横跨于顶,其上雕纹精美,像是雕刻着奇珍异兽,梁下帷幔垂悬,随风摇曳。
堂中桌椅数具,皆以厚木打造,桌面平滑似镜,桌腿刻纹细致入微,也似为异兽珍禽。
四壁之上,悬山水长卷,书法妙品,堂隅之处,置松柏盆景。
赤华不由屏住了呼吸。
白泽堂中,祝昭的亲爹祝择现,主母宋玉悯分坐两侧,她亲娘裴雅训坐在堂下。
祝择现神情严肃,不见半分笑意,丝毫没有见到她这个这么多年未团聚的女儿的欣喜之情。
祝昭走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祝昭见过父亲,主母。”
宋玉悯眉目淡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书卷气,见祝昭行礼,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祝昭还未来得及起身向她亲娘行礼,裴雅训却是先她一步站起身走了过来将祝昭扶起,笑脸盈盈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昭昭都长得这般眉清目秀了。”
说完,她笑着看了坐在正座上的宋夫人一眼:“当真是要给主母贺喜了,添了一个这样清秀的女儿。”
祝昭方才还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僵住了,眼角一跳,娘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昭是吧?”祝择现这时候发话了,“你主母膝下只有你长兄一个孩儿,你娘膝下却有两女一儿,故而商量之下你便养在主母房里。”
祝昭垂下眼眸,心里发寒。
她本以为回府之后就算父亲不喜她,母亲必然不会不喜她,原来她竟是想错了。
也罢,自五岁起她便被独自一人养在了田庄里,早就是亲情寡淡,物是人非,将她养在主母那边也好,说出去反倒是个好听的嫡女名声。
想到这里,她俏生生地笑了笑,也不去看裴姨娘,只是毫不犹豫地跪下朝宋夫人磕头:“不孝女祝昭拜见母亲。”
此话一出,裴雅训却倒是心里有些难受了起来。
前些时日,主君与她说起要将她的女儿祝鹤养到主母膝下,她心里不愿,却也不好说什么。
祝松祝鹤一男一女,一胎双生,是她在祝昭去了田庄后生出的双生子,想到此处,裴雅训不由得轻声提醒主君:“主君,昭昭养在田庄上这么多年了,按理说也该回来了,何不将昭昭养在主母膝下?”
“主君你也是知道的,松儿和鹤儿自小养在妾身边,他们二人年纪尚小,兄妹分离,妾于心不忍。”
说着说着,她便泫然欲泣。
祝现向来是个不管事的,这样一听也就直接应允了,回过头来再与宋玉悯商量,宋玉悯自
然不反对。
于是宋夫人朝祝昭道:“我膝下唯有一子,唤作祝策,字勉君,不知昭昭是否还记得?”
“自然记得。”祝昭微微低下了头。
其实她在扯谎,她哪里能记得,十余年未归家,能记得这祝府的走向构造都算她厉害的了,哪里还能分出闲工夫去记自己的兄弟姐妹?
宋夫人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淡淡地道:“他是家中嫡长子,今年二十有二,以后若有难处,尽管与长兄说便是。”
言罢,宋夫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赤华:“昭昭,这一个贴身侍女跟着你可否太少?”
祝昭连忙拜谢:“赤华一人足矣,多谢母亲。”
宋夫人又看了她一眼,转而偏头对一旁的祝现说:“主君可还有话要说否?”
祝现摇了摇头,宋夫人于是颔首,对一旁的程嬷嬷吩咐道:“那程嬷嬷便带四姑娘去郁离院吧,再请人给她做上几件时兴的衣裳。”
程嬷嬷引着祝昭来到了郁离院,此院虽不大,但也开阔雅致。
郁离院以黛瓦为顶,灰墙环绕,墙垣之上,攀附着橙黄的凌霄花,入得院内,青石小径蜿蜒,小径旁,青竹数竿,修长而挺拔,清风拂面,竹叶沙沙作响。
轩窗以镂空雕花为饰,糊着的窗纸微微泛黄,房室四周,几株腊梅树,现下时令还是枝繁叶茂疏。
程嬷嬷把人带到了,回头朝祝昭福了福,道:“四姑娘,老奴性子直,有话就直说了。”
祝昭早看出她是个没心眼的,点头应允了。
“主母本就不喜宅院争斗,这么多年守在一方庭院倒也自在,至于将四姑娘养在主母膝下也并非主母本意,全是主君受不了外人的流言蜚语这才做了这个决定。”
“让四姑娘与生母分离也非主母所愿,还望四姑娘不要因此记恨上主母。”
祝昭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程嬷嬷,我也和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我认主母作母亲,就会像孝顺生母一般孝顺她。”
程嬷嬷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有四姑娘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老奴这就着人为姑娘量体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