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华你还真别说。”祝昭觉得腰间凉凉的很是舒服,连带着语气都尾音都舒坦地上扬了,“你于行医一事上倒是颇有天赋,虽然就偷师了几次,但是这手法感受着确实颇为老道!”
赤华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祝昭自然看不到,她边轻柔地涂抹膏药边询问:“姑娘,你说你好好地去赴宴了,怎么弄了满身伤回来了?”
“宴会上自然没有差池,是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个小孩,他有些怕我就推了我一下。”祝昭懒洋洋地解释。
“元安怎么也这么乱啊。”赤华听完不禁摇了摇头,“姑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濯陵啊?”
趴在床上的祝昭不言语了,赤华眼尖地看到她开心晃动的脚丫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听到她闷闷地来了一句:“陛下给我袁琢赐婚了。”
赤华涂抹伤药的手一时间没刹住力,直到听到祝昭嘶痛了一声她这才缓过神来。
祝昭连忙回过头来宽慰她:“哎呀赤华没事的,我和袁琢都说好了,就是假成亲,等到时候他会助我们假死脱身的。”
赤华却像是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才恢复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道:“姑娘啊,我只是想起来你之前对未来姑爷的愿景,我细细想来,这中郎将可不就是无父无母,且你我二人来袁府这般久,中郎将也从未束缚你我二人,他也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是出了名的孤臣,若是真的成婚,说不准姑娘你和中郎将也是和和满满相敬如宾呢!”
祝昭僵住了,她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看向赤华:“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赤华真诚道眼眸对上了祝昭疑惑的眼神。
“说了这么多,你不怕我和他看对了眼,我们回不了濯陵吗?”祝昭慢慢收回视线,突然心绪有些低落。
“不怕。”赤华嘴角弯了弯,轻声却又坚定道,“就没有姑娘办不到的事情。”
“你倒是比我还自信。”祝昭也不自觉笑了笑。
“姑娘,我方才说的话确实是我认真思虑过的。”赤华见处理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起了药瓶,瓶罐啷当混杂着她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姑娘不会为他停留的。”
“这世间能让姑娘为之停留的人不多。”赤华眼里的笑意更甚,满目骄傲,“我是一个,宋夫人是一个,中郎将呀,他还不够格。”
祝昭默然不语,赤华又道:“可惜宋夫人不值得姑娘为她停留,所以这世间恐怕就只有我赤华呀能得姑娘驻足咯!”
祝昭没忍住,被她逗笑了,笑着笑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我本该凭借自己回濯陵的,如今却不得不向袁琢借势,说实话这种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感受真的很差,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的力量太微弱了,所以我要借助他的势力,不然最后会闹得鱼死网破也不能如愿。”
“借助他人并非什么羞耻的事情啊姑娘,借势也并非下下策啊,身为女子我们的权势太少太少了,倘若不学会借势,女子何以生存啊?再说了,人生来就不会只靠自己,草木尚要攀附,更何况人?”赤华整理好了瓶瓶罐罐,回首对祝昭理所当然道。
“你比我通透。”祝昭忽的笑了笑。
正说着,门外响起来叩门声,祝昭立马麻利地从被褥间爬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询问来者何人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碎玉般清冷的声音:“是我,袁琢。”
祝昭和赤华对视了一眼,赤华忙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放到了柜子里,回头看了眼整理好有些凌乱衣裳又装模作样地赤脚跑到了书案前在灯下翻阅书籍的祝昭,然后垂首开门行礼:“中郎将。”
袁琢向她颔首:“你先下去吧,我有事想单独同你家姑娘说。”
赤华应声退下。
祝昭放下书卷,正要起身行礼,就见袁琢抬手微微按下了空气示意她不必多礼。
祝昭也就不和他客气了,转而右手朝着她前方的位置一指,示意他席地而坐与她烛下长谈。
袁琢看了眼她手指的方向,微微笑了笑,顺手将灯盏上的烛光拨亮了一些:“晚间读书,烛光该亮些。”
“说吧。”烛光一瞬间亮了许多,烛光摇曳,祝昭见袁琢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寻我何事?”
“今日的对诗,在你水平之下。”袁琢也不寒暄,同样切题直入。
“看出来了?”
“为何退让。”
“权宜之计。”祝昭无所谓地开玩笑,“我若太过出挑会引得陛下加以青眼,到时候可就不好脱身了。”
“你是怕给我惹来麻烦吧?”袁琢难得这么单刀直入,一双墨色眸子闪烁着跃动的烛光,却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一方面吧。”祝昭下意识地躲避开他的目光,朝着支摘窗外看了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主要是怕给我自己惹来麻烦。”
“祝姑娘的思量,袁某斗胆揣测一二。”烛光散落在他面上,一片明朗,“陛下本以为我爱重之人是罪臣之女,不祥命格,倘若席间对诗你一鸣惊人,必将引得陛下生疑。”
他说着,微微探身靠近对面的祝昭,越是近,越是觉得光亮灼人:“陛下会思索我当日不顾一切救下你,到底是真爱重你,还是你对我......别有价值呢?”
“是。”祝昭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之所以得陛下信赖,不就是因为你是孤臣,你无不二之心?倘若陛下怀疑你,中郎将你可比我清楚你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走。”
“想不到你祝昭这般好强的性子竟然肯为此退让。”袁琢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像是了却的心头的一桩大事,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嘴角,突然心情颇好。
“倒也不是说什么肯不肯的。”祝昭起身到床榻侧面的木柜里翻找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中郎将肯全力帮我,那我自然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强之心而麻烦中郎将。”
等祝昭翻找到了要拿的东西,再度回头之时却见袁琢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侧坐着望向她,语气有些僵硬:“席间我不是同
你说过可以麻烦我的吗?”
第42章 有鸟高飞(四)
“中郎将好意祝昭心领。”祝昭将手中方才翻找到的香囊扔给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中郎将总不能强迫我麻烦你吧?”
袁琢抬手接住了抛来的香囊,隐隐的青橘香味霎时弥散在他周围,他侧过头去看扔给她青橘香囊的姑娘。
烛火被他随手拨亮,此刻葳蕤,悄然滋长,就在这样的烛火下,姑娘墨色发丝不似白日里一般高高绾起,许是她将要就寝,故而此刻墨发垂落,发尾恰到好处地用素蓝色发带缠着,泛着丝丝金色的光芒。
“可我不愿你畏手畏脚。”他自然而然地,像是被诱导了一般,就这样将心中所想这般口无遮掩地说了出来。
祝昭先是一愣,而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次两次无所谓的。”
说着,她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香囊身上:“这是我与阿翁一道做的,阿翁让我交给你,他说将香囊挂到床头,助眠。”
鬼使神差的,袁琢的眼神不自觉地向她的床头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诶袁琢,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方便说吗?”祝昭这时出声,袁琢这才把视线从那个一模一样的香囊上收回。
“如你所料,浑身上下都是伤。”袁琢收敛住了微微的笑意,神情严肃了起来,停顿了片刻他才缓缓道,“他是个哑巴。”
“哑巴?”祝昭虽然有些意外,但片刻之后却觉得合理,“难怪不说话,难怪他呼喊的声音这么奇怪。”
“请郎中看过了,郎中说这孩子生来不是哑巴。”
“不是天生的?”祝昭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那个中年人应当不是父亲吧?是不是他——”
“是。”还未等祝昭说完袁琢面色沉重,阴沉道,“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
祝昭在稗官野史中读到过关于采生折割的只言片语,书中记载采生折割者捕稚子弱女,孤寡老弱,以凶刃残其肢体,毁其形貌,或断手足,剜目舌,令受害者不成人形。再驱之闹市街巷,假作乞儿,博行人恻隐,诈取钱财。
“这个孩子就是被利刃割断了舌头——”
从前祝昭只当是野史中随意记载的,头一次知道世上真有这般违背人伦之事,光是听袁琢说这一句话她就觉得全身发麻,眉头一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袁琢抬眼,看了祝昭一眼,目光一顿,及时收住了话头:“目前采生折割恶事已然坐实,但观其手段狠辣,布局缜密,绝非一人能为,必然有奸党勾连,朋比为恶。”
祝昭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点了点头:“袁琢,他们的行径实在是悖人伦逆天道,丧尽良知,抓到他们后可一定要严谴重罚!”
“放心。”袁琢语气沉缓道,“天策卫自当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定当收了这等魑魅魍魉。”
接下来几日,因着中郎将被圣上赐了婚,原先门可罗雀寂寥冷清的袁府门口如今隔三差五就是登门恭贺的人。